蔣華東說不會接受我的探視,那樣黑暗的地方,他不允許染臟我的眼睛。
顧升告訴我這番話后,我的心在瞬間就沉入海底。
四年時光不見一個人,足夠忘記他的臉,他的眼,他的每個表情,每個語氣。
四年時光只是憑著記憶懷念一個人,非常殘忍。
顧升輕輕揉了揉我頭發(fā)說,“他也只是這么一說,如果你非要見他,死活不肯離開,他也沒有辦法,他說了,你是他的軟肋,他可以拒絕全天下,唯獨拒絕不了你。我可以想盡辦法逼他見你?!?
我笑著搖搖頭,“他什么脾氣,我很清楚,他打定主意,逼死他他也不會改變?!?
蔣華東啊蔣華東,他對待除我之外的人,都是鐵石心腸,能夠親眼看著程敏被輪侮,能夠面不改色望著薛茜妤鮮血淋漓,能夠十年時光都愛不上一個林淑培,不管她們心腸怎樣歹毒,怎樣活該,但到底只是一個為愛成魔的女人。
其實換個角度想想,如果這世上的男人都像蔣華東一樣,不那么濫情不那么風流,會有多少女人幸免于難。
可是女人太瘋狂,明知道他不愛不愛,卻還要深陷深陷,到時候背水一戰(zhàn)舍掉生命舍掉身體讓輿論道義去逼迫他譴責他討伐他,依附在一個男人的憐憫和施舍上,真的非常悲哀。不愛的就不要,如果女人都這樣瀟灑,而不是像現(xiàn)實中被拋棄被欺騙就又哭又鬧又喊又叫,男人會更高看你,高看女人這個群體,減少更多侮辱輕視和背叛。
蔣華東服刑的第一個月,是三月份的早春,上海早晚的風還是非常寒冷料峭,聽說里面墻壁一年四季都是冰涼的,窗口沒有玻璃,朝北的方向灌入風,可以將人凍得麻木皸裂。
顧升買了很多衣食住行的物品讓獄警轉(zhuǎn)交給他,包括我的一張照片。
蔣華東難得委托獄警詢問,我是否健康,過得好不好,孩子是不是女兒。
我沒有做四維,也沒有問大夫性別,我想留到生產(chǎn)時感受那一份初為人母的驚喜,不過顧升說,看我肚子圓圓的,我身子也總是懶懶的,應(yīng)該是個女兒。
獄警傳達后出來對他說,“蔣華東這個大名,我們沒有人不知道,沒想到現(xiàn)在竟然是我看管他,畢竟他的威望擺在那里,我們都非常敬重,他平時很少說話,就是看書,極少和我們溝通,說話也非常有內(nèi)涵和深度,我們還讓他幫忙給犯人上政治課。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高不可攀的人笑,真難得,當時告訴他大約是個女兒,他笑了好久?!?
我看著車流不息的寬敞街道,想象著蔣華東笑時候的樣子,有些模糊了。
孕期六個月時,我發(fā)生了尿血的癥狀,當時保姆告訴他這個消息,他正在恒宛會議室內(nèi)開高層會議,接到電話嚇得一陣風卷了出來,以致于剛子像我描述那個場景,顧升的耳根都紅了。
“真酷,哪吒在世踩著風火輪也比不上升哥快,一陣妖風就不見了,不知道的一定以為是他老婆孩子?!?
大夫提議我住院保胎,顧升的生活軌跡從原先公司和公寓的兩點一線,變成了公司和醫(yī)院。
偶爾應(yīng)酬時深夜趕不回來,他會讓剛子來陪我,給我講笑話,還會幫我胎教,胎教內(nèi)容是對著小腹講粵語,說生出來就很洋氣。
顧升買了嬰兒車、奶粉和肚兜,每天都在我床尾擺給我看,我看著他有點頑童的笑意,忍不住說,“你還沒有女朋友嗎?!?
他笑容微微一頓,非常委屈對我說,“你想把我嫁出去?”
我很無奈說,“你三十三了。”
他將肚兜放在嬰兒車內(nèi),“蔣華東將你托付給了我?!?
“可那是危險時刻,現(xiàn)在一切都塵埃落定,再也不會有人威脅到我。委托不是霸占你的私人時間,我可以很好照顧自己,你該怎樣生活,不要為了我耽誤?!?
顧升裝成很不耐煩的樣子,“女人麻煩,天天要陪著吃飯打電話,休假還要逛街旅游,不高興了跟我耍脾氣,高興了帶著口臭就來親我,也不管我嫌不嫌她,現(xiàn)在女人都自我感覺良好,其實私下不修邊幅的連鏡子都不照,我這樣花見花開,我憑什么委屈自己?!?
剛子在旁邊叼著香蕉說,“追你的不都是長得漂亮身份也高的女人嗎,哥你說什么呢?”
顧升扭頭看了他一眼,剛子大約意識到食,立刻住了嘴。
上海這座城,冬天很漫長,春天非常短暫,比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快,眨眼就春去夏來。
七月底的盛夏,我的肚子已經(jīng)挺得坐不下了,每天都躺在床上,稍微一動羊水就會順著腿間流下一些,接連幾天時不時的陣痛讓我苦不堪,顧升下班后非常驚喜對我說,“蔣華東在里面編制了一本書,大約是講述他作為地下圈子的大佬怎樣度過這風云十年。里面很多對警方非常有用的逮捕技巧,包括他自己講述的經(jīng)歷,對那些犯人的觸動,這算是大功一件,上級經(jīng)過很多次申報和處理,決定為他減刑九個月。也就是說,他在里面還有不到三年。”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笑容越來越深,忽然他的臉有點模糊,眼前黑一片白一片,小腹的墜痛讓我控制不住哼叫出來,顧升嚇得飛跑出去,大聲呼喊著“大夫!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