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透不說透
晨光出照屋梁明,
初打開門鼓一聲。
犬上階眠知地濕,
鳥臨窗語報天晴。
昨晚從倒座房回來的時候,李學武就發(fā)現(xiàn)月亮沒有了,準是云彩厚了。
倒是沒算到,晚上下了一場小雨。
早晨出門的時候見著棒梗穿著靴子,還以為下了多大的雨呢,結(jié)果院里的地面上都沒有積水。
“嘿嘿~今兒早的魚蝦特別多”
棒梗將手里的破水桶遞給李學武來看,炫耀著自己的戰(zhàn)績。
李學武卻是打了個哈欠,穿著白色的跨欄背心眨么眨么眼睛蹲在了門口的石階上。
“冷不冷?。繋c去的?”
“四點多一點兒~”
棒梗從李學武家門口找了一塊木頭板子出來,又從雞架那邊弄了一把菜刀過來。
“我小姨說小雞兒喂野菜也行,我去找了,沒啥地方可挖的”
一邊解釋著,一邊用破盆子從雞架下面的倉口里掏了點米糠端著走了過來。
隨后從水桶里抓了一把魚蝦出來,拿著破菜刀“哐嗤哐嗤”地剁了起來,碎渣和水崩的哪都是。
李學武嫌棄地躲了躲,吊著眼睛問道:“你要是把養(yǎng)雞的勁頭用在學習上會怎么著?”
“不怎么著~”
棒梗很是賣力地剁了幾下,將碎渣一股腦地刮著扔進了米糠盆子里,隨后繼續(xù)抓,繼續(xù)躲。
“我現(xiàn)在賣力氣喂雞,雞能給我下蛋吃,我要是賣力氣上學,老師能給我下蛋吃嘛?”
“嘶~~~”
李學武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腦回路很清奇啊,說的好像特么有點兒道理的樣子。
棒梗見著武叔這樣,笑著道:“其實我也明白呢,學習對我有好處,可我就是學不進去啊,還沒有干活好玩兒呢”。
說著話揚了揚菜刀,對著李學武說道:“我想過了,上完小學就不念了,現(xiàn)在學到的知識足夠我用的了,看書看報紙,寫信算賬都夠用了,還念書干啥,浪費錢的”。
說完繼續(xù)“哐嗤哐嗤”剁了兩下,將魚蝦碎渣扔進了盆子里。
李學武看著棒梗笑問道:“那你是不想當警查了?你不是很羨慕我能帶槍嘛,怎么你這志向變的這么快呢”。
“想啊,怎么不想!”
棒梗手里的菜刀不停,嘴里的話也是不停,叭叭叭地說道:“可我想有啥用,我都跟你家我三嬸打聽了,現(xiàn)在當警查,最低得是初中畢業(yè),甚至有的高中才行呢”。
“我這成績,老師看了都搖頭,勸我趁早養(yǎng)好了身體接我媽的班,進廠當工人”
“哎!武叔~”
棒梗停下手里的動作,抬起頭看著李學武問道:“您說,我這樣的進了軋鋼廠,能干點啥,總不能去我媽那端盤子吧,只能去車間打鐵啊”。
“不然呢?”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看著棒梗說道:“你小子有點兒飄了,現(xiàn)在多少人想去打鐵都不成呢,你還在這嫌棄上了”。
“嘿嘿,您還別說,我真就沒大看得上眼~”
棒梗舔了舔嘴唇,壞笑著湊了過來,低聲問道:“武叔你猜,從春天到現(xiàn)在,我收了多少雞蛋了?”
“多少?”
李學武嫌棄棒梗身上的魚腥味兒,皺著眉頭問道:“還能超過你媽工資去?”
“那不能~我媽的工資我現(xiàn)在是不敢想了,不過嘛~~~”
棒梗學著李學武挑了眉毛壞笑道:“一級工的工資我還是敢比一比的”。
說著話扔了手里的菜刀,給李學武掰算道:“一只雞,一天一個蛋到兩個,一下就能下半年,兩只雞呢?二十六只雞呢?”
棒梗看了看李學武,說道:“我奶奶說了,春天孵出來的小雞今年秋天就能下蛋,我手里有二十六只雞,到時候每天最少就是三十枚左右的雞蛋”。
“三十枚?。 ?
棒梗伸出三根手指在李學武面前比劃著說道:“供銷社的雞蛋收購價格我都打聽好了,六分五一個,我每天能賺多少?”
“每天就是一塊九毛五!”
“這還只是二十六只雞呢,我一個月掙不過我媽,我還掙不過傻叔!”
李學武看著在自己眼前晃悠著的三根小水蘿卜一樣粗的豬爪,一把拍開了,道:“行了賈經(jīng)理,低調(diào),再算下去你都夠判的了!”
棒梗卻是炫耀地在李學武面前又嘚瑟了幾下,這才去將剁好的雞食添水攪拌了,一小半給了這邊的大雞,剩下的準備去喂中院的小雞。
“嘿嘿~”
棒梗自信地拎著水桶和雞食盆子從李學武面前路過,嘿笑著示意了腳上的雨靴道:“瞧見沒,新的!勝利牌的,嘎嘎結(jié)實!”
“武叔您就瞧好吧,以后我不上班也能吃飽飯”。
看著棒梗昂著大肥臉一步三晃地去了月亮門那邊,李學武咧咧嘴角,實在不忍心現(xiàn)在就打擊他。
現(xiàn)在還沒說,以后說不定哪天這院里的雞就不能超過三只了。
除非按戶分,說是一起養(yǎng)的~
可算上老三家、自己家、母親家里、倒座房……
嘿,李學武把倒座房怎么給忘了,倒座房那邊都是分戶的,好多人都是自己掐著戶口本的。
還別說,棒梗這小子要是真會琢磨和做人,說不定這雞還真能讓他養(yǎng)下去。
顧寧給李姝洗了臉和手,又穿了小衣服,抱著走出來對著李學武說道:“你抱一會兒,我去洗漱”。
“得嘞~”
李學武站起身子,看了對門一眼,從顧寧手里接過了大閨女。
“哎呀~我閨女今天真漂亮啊,穿好看的衣服了呀~”
“呀呀呀~”
李姝也知道叭叭在夸自己,可現(xiàn)在她都出了屋了,都經(jīng)受了一次洗臉了,是時候出去玩了。
從媽媽懷里到叭叭懷里,不就是帶著自己出去玩的嘛,怎么還在門口墨跡著。
李學武看著閨女著急的用小手指著月亮門那邊要出發(fā),笑著親了一口閨女,道:“你是洗得了臉了,你爹還沒洗呢~”
“伽伽伽~~~”
李姝見叭叭不動地方老想著占自己便宜,生氣地擰著身子直往外面夠著,就是要走。
劉光天打著哈欠從家里出來,看見李學武在門口哄孩子就是一愣,隨即咧咧嘴,笑著打招呼道:“李處長,早”。
“嗯,不跟你說過嘛,在家叫哥就行”
李學武拗不過閨女,只好抱著她在院里轉(zhuǎn)悠著,嘴里跟劉光天回了一句。
見李姝不鬧了,便看了他一眼,問道:“我怎么聽說你在車間里跟人家打架了?鬧的還挺大?”
“不……是有這么個事”
劉光天見李學武這么說,剛開始是想否認來著,但見李學武的眼神后又承認了下來。
只是這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是猴子,老撩嗤我,跟我說些有的沒的”。
說完回身看了自己家里一眼,又跟李學武補充道:“老念叨我爸的事,煩死了”。
“是嘛~”
李學武顛了顛李姝,點著頭沒說批評的話,只是叮囑道:“最近廠里亂哄哄的,盡量別出事,鬧大了可不好”。
“哎,知道了李哥”
劉光天點了點頭,答應的很痛快,但是表情有些不自然,顯然心里還是有些想法的。
李學武沒管他有什么想法,看著他大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就知道這小子不是啥好玩意。
跟前院的閆解放相比,這小子更敢干,更壞的主兒。
但事情總是有兩面性的,分開來看,這種性格的莽漢,用起來也是簡單,三兩句話可能就點著了他的熱血。
李學武這人嘛,沒事都得刨個坑埋個釘子的人,一大早上的又是讓叫哥,又是關(guān)心的,要是讓徐斯年見著,準得為劉光天嘆口氣。
但現(xiàn)在劉光天沒覺得自己就要被坑了,正在心里琢磨著呢。
他也是看出不對來了,李學武怎么就突然關(guān)心起來他了,非親非故的,總不能因為住對門吧?
再說了,上次在井沿兒那,因為跟一大爺之間的矛盾,還得了李學武的嚇唬,他哪里敢認為李學武就是為他好呢。
從打去年開始,他就一直盼著進保衛(wèi)處,從李學武當科長的時候就盼,盼到李學武都當副處長了,還特么在車間里干體力活兒呢。
說失望也不能怨李學武,畢竟他沒了進保衛(wèi)處的希望不是因為李學武,而是因為他爸爸。
當初要不是他爸犯錯誤,要不是他爸讓他給送那包東西,還能有這么些個麻煩?
不過雖然說不怨李學武,但也沒有到李學武說啥他就信啥的地步。
都是成年人了,他跟李學武的歲數(shù)差不多,天然的有著一種不服氣和叛逆。
跟閆解放一個樣,只不過閆解放心里的嫉妒更多一些,表現(xiàn)出來的更多一些。
劉光天長得五大三粗的,大眼珠子橫晃,其實到了歲數(shù),吃的虧多了,也知道防一手呢。
他可是聽說了,李副廠長倒了,工作組正在查李副廠長呢。
這李副廠長是誰???
劉光天知道,李學武的主管領(lǐng)導就是李副廠長,且都知道李學武跟李副廠長的關(guān)系很好,這一次別不是要把李學武牽扯進去吧?
李學武結(jié)婚的時候他可聽說了,之所以不在這邊住,就是因為李學武還有個小別墅呢。
這別墅哪兒來的?
保衛(wèi)處有那么多的項目,車間里和設(shè)計處可都是賺了錢了,李學武也跑不了,準是賺大了。
且就看李學武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出門就開車,一定沒少摟。
??!后臺倒了,怕被清算,這是給自己說好話呢?
劉光天看了李學武一眼,心道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參加了廠工人組織的小隊伍,他怎么知道自己去貼大字告和寫舉報信了?
這保衛(wèi)處在門口的保衛(wèi)都是不管事的,卻還是把誰進去過給上面報告了。
劉光天頓時心里一涼,想起李學武剛才說的話,是不是在點自己呢?
電光火石之間,劉光天的內(nèi)心閃過了無數(shù)的疑問和想法。
跟李學武客氣幾句,抱著洗臉盆往月亮門走,邊走邊想著關(guān)于李學武的事。
是什么讓李學武跟自己虛了的?是什么讓李學武害怕了自己的?
光是小別墅?
還是另有其他自己沒有注意到的事……
李學武抱著閨女在后院里轉(zhuǎn)悠著,待顧寧叫了自己換班去洗臉的時候,不由得看了劉光天的背影一眼,眼睛里寒光一閃而過。
總得給自己找點兒“事兒”嘛,要是真的沒人給自己找事,那后面的關(guān)就不好過了。
李副廠長都被“誣陷”和“攻擊”了,他卻是安然無恙,不會顯得特殊嘛?
保衛(wèi)處就已經(jīng)很特殊了,要是保衛(wèi)處的一把手再特殊,再風雨刮不上身,豈不是明晃晃的箭靶子?
這“自污”也得找個合適的,不能自己玩自己給自己玩死了。
似是劉光天這樣的就很合適,有小聰明,但沒大智慧,有功利心,卻是沒發(fā)財?shù)哪憙?,不正合適嘛。
顧寧沒看出李學武有啥異常來,接了孩子看著他進了屋,自己抱著李姝在門口哄著。
李姝敢跟叭叭耍橫,在顧寧這兒卻是老實的很,還一個勁兒的巴結(jié)顧寧,小手指著地上,給麻麻說著剛才叭叭都帶她在哪兒遛彎來著。
顧寧現(xiàn)在大致能看明白李姝是個啥意思,但具體說的啥,現(xiàn)在還沒人能破譯。
只能是一邊應著,一邊等著李學武。
待看見李學武洗漱好了,還是那身背心褲衩的出來,不由得瞪了瞪眼睛。
“哎~一會回來換,吃飯不整埋汰了嘛”
李學武也看出顧寧是啥意思了,沙發(fā)上都放著他的衣服了,愣是沒換唄。
伸手接了李姝,抱著一邊往出走,一邊解釋道:“早上這會兒又不出去,又是抱著她,弄臟了還得洗”。
顧寧聽了李學武的話抿了抿嘴,就知道說不過他,知道李學武說的話有一部分是這個道理,還有一部分就是李學武懶。
李學武的懶她早就知道了,他喜歡在四合院這種放松的生活,這種市井里的愜意,不用在意出門時穿的是否得體,是否干凈立正。
露著兩只胳膊和大半個膀子的跨欄背心,以及大褲衩,腳上的拖鞋,構(gòu)成了早上四合院雞飛狗跳的主旋律。
早上各家吃什么的都有,香味混合在一起,誰也分不清誰家到底吃了啥。
李學武就知道棒梗家里吃的饅頭和米粥,因為小當和槐花正抱著碗,手里拿著饅頭跟門口坐著吃。
棒梗更是出奇,端著個碗,蹲在雞圈上,一邊吃著,一邊看著雞圈里的雞吃著。
見著李學武一家三口從后院出來,有人打招呼,有人也就是笑了一下便進屋了。
早上這會兒都忙著,準備早點收拾完,好上街轉(zhuǎn)一圈去,放松有了,采買這周的用度也有了。
秦淮茹穿著上次漂染的花裙子白襯衫從屋里出來,看見棒梗蹲在墻頭上就想開口罵一句。
但見李學武和顧寧抱著孩子經(jīng)過,便止住了嘴里的話語,換成了招呼:“起來了~”
“呵呵,都啥時候了”
李學武笑著應了一聲,看著她穿的整齊,便問道:“今天要出去?”
“上班~”
秦淮茹無奈走到院子里,給了偷偷回頭看的棒梗一個犀利的眼神,嘴里卻是跟李學武解釋著今天的行程。
“昨兒下午接服務處王處長通知,說是工作組周日不休息,還得在招待所忙,且會叫廠里的工人過去談話和開會,說是先給服務處的人開”
說到這里,秦淮茹嘆了一口氣,道:“今天本來是傅林芳值班的,我怕她照應不過來,便跟她換了一個班”。
“周日不休息?”
李學武吊著眼睛看了看秦淮茹,笑著說道:“這工作組的工作熱情倒是值得我們學習”。
“你自己學習吧!”
秦淮茹抿著嘴笑了笑,說道:“沒見大家都煩死了,就那么點破事兒翻來覆去的問,折騰個兒的查,把人都豁楞毛了~”
顧寧聽見秦淮茹嘴里冒出東北話,不由得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