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留白走進安善坊的教弩場時,正好夕陽最后的一抹余暉在長安城中消失,夜色四合。
不知為何,興許是這教弩場比較空曠,有些像關(guān)外的荒野,他心里便產(chǎn)生了些許感慨。
只是長安的夜色比關(guān)外的夜色顯得溫柔。
夜風里有著很多的煙火氣,有著很多街巷之中飄來的食物香氣。
周靈玉手持著一具長弓,她一身勁裝,和之前去裴府串門時的珠光寶氣顯得截然不同。
看見兩名侍女領(lǐng)著顧留白走過來,她對著顧留白微微一笑,卻是頃刻間朝著前方的箭垛子連連施射,直接將背著的箭囊之中的箭矢全部清空。
箭箭正中紅色的靶心。
“好箭法?!?
顧留白連連拍手。
周靈玉面上浮現(xiàn)一絲微笑。
但顧留白接下來說的一句,卻讓她的笑容頓時就顯得有些僵硬。
顧留白道:“我覺得你騎著狂奔的戰(zhàn)馬也應(yīng)該射得很準。”
“你們到外面候著。”周靈玉喝退了那兩名侍女,然后讓顧留白跟著走到教弩場邊上的一間靜室。
這靜室應(yīng)該平日里是給女眷換衣衫用的,顧留白一眼就看到墻邊上掛著她之前換下來的衣衫。
“我聽說你一點都不給三皇子面子?”
周靈玉微微蹙眉,她倒不是不在意顧留白看見自己換下來的衣衫,只是這少年的目光所至就讓她有些意外。
她此時身著勁裝,一身的好曲線,這少年居然一點都不為所動,目光壓根沒在該去的地方。
顧留白在她身前的蒲團上坐了下來,笑了笑,道:“我和五皇子一條船,給他面子也沒有用。”
“你用那么痞賴的法子對付他的人,也不怕他對你用些齷齪手段?”
周靈玉坐下來之后,卻是神色自然,微微一笑,道:“而且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反倒是給了他一個大好機會?”
顧留白瞬間好奇,道:“什么機會?”
“三皇子這人自戀,容易自滿,但這都是旁枝末節(jié)的事情?!敝莒`玉隨手從旁邊拿出一個食盒,打開放在顧留白身前,然后接著說道,“他在皇帝眼里最大的問題,是不夠圓滑。做皇帝嘛,最忌諱有火就一定要發(fā)出來。哪怕朝堂上恨一個官員恨得要命,也要眼光放長遠的去考量,先要權(quán)衡這官員的用處,盡可能的讓這官員為大唐做些事情,而不是說直接就找個由頭砍了這個人的人頭。以三皇子處事的這種性情,很多人腦袋掉得很快。”
“有道理?!鳖櫫舭滓参⑽⒁恍?,“大唐之所以成為大唐,是大唐有容人之量,包羅萬象?!?
“除了四耳妖貓和它的主人之外,你也是李氏很看重的…處理你這樣的人物,對于李氏而,是個難題。”周靈玉和顧留白只是在裴府里見了一面,但此時她和顧留白說話,卻似乎并沒有什么顧忌,就像是很相熟的人一樣,“你和三皇子這樁事情,在皇帝的眼睛里,也未必不是對三皇子的一場大考。三皇子若是處理和你的關(guān)系,處理得恰當,或許能夠改變皇帝對他的看法。你說你這是不是相當于給了他一次機會?”
“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我看他握不住這樣的機會?!鳖櫫舭讟妨?,“今天來延康坊的那三輛馬車里,要是只有最前面一輛馬車,那倒是說明他領(lǐng)悟到了,但眼下看來他還是不成?!?
周靈玉看了他一眼,道:“但我或許可以提醒他一下?”
顧留白笑得更燦爛了些,“這種東西別人提醒的也不成,得自己悟明白了才行,而且若經(jīng)過你提醒了,他真改了做派,那你可更要離他遠一些?!?
周靈玉倒也好奇起來,“為什么?”
顧留白認真道:“說明他身邊都沒些看得清楚形勢的謀士,而且連一個像你這樣,能夠看明白皇帝意思的人都沒有,你和這樣的人走得太近,將來兇多吉少?!?
周靈玉點了點頭。
她瞬間認同顧留白這說法,但隨即又有些疑惑,“但和五皇子混在一塊,似乎也沒什么好處?!?
“好多厲害人物都喜歡未雨綢繆,喜歡提前打算?!鳖櫫舭椎恍?,道:“所以長安很多人都將目光盯著太子和三皇子,總喜歡提前押寶在兩人身上,甚至忍不住就想去幫其中的某人占些先機。但為什么不站在皇帝的角度,想想他的感受?”
“他的身子骨壯實得很,任何對龍椅有想法的人,不管是太子還是三皇子,都不會讓他覺得很爽?!笨粗苷J真思索的周靈玉,顧留白笑了笑,道:“只是像我們這種人,不管是在長安還是在幽州,總會被攪進這種局里,那一定要挑一個的話,五皇子這種閑云野鶴倒是挺好,再加上五皇子是我朋友,那我和他混在一起,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周靈玉有些懷疑的看了顧留白一會,道:“真沒想過要將五皇子推上皇位?”
顧留白笑了,道:“我這個人從來不高估自己,長安盤踞著這么多地頭蛇,誰能推得動誰?”
周靈玉認真道:“那你來長安做什么?”
顧留白異常簡單道:“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