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務實也不知道永寧公主究竟是早有預計,還是想到一出是一出。遼東和京師的情況可大不一樣,那地方是個“軍管區(qū)”,連行政體系都和兩京十三省不同的,這學堂建在那兒,要是有什么意外情況,幾乎只能直接上報巡撫或者當?shù)乇鴤涞馈?
建在遼陽,則出了事只能直接找巡撫;建在其余各地,出事就得直接找兵備道,若是這兩位老兄不肯管,事情就得卡死在那兒——你一個女子學校,找當?shù)匦l(wèi)所指揮使辦事,人家就算本人好心好意幫忙,可手底下那是真正的良莠不齊得很,你放心么?
高務實外任三個階段,又是做巡按,又是做兵備,又是做巡撫,從來都是衛(wèi)所的上官,他本人倒沒有碰上過在他面前不知死活的衛(wèi)所兵,但那可不代表衛(wèi)所兵的紀律好,“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就是對衛(wèi)所兵們軍紀的最佳說明。
一所女子學堂,學員全是年輕女孩子,恐怕就算本身沒事,說不定也會被衛(wèi)所兵們盯上,不需要幫忙也要強行去“幫忙”。
所以高務實在遼南做遼東苑馬寺卿兼金復海蓋兵備副使之時,以兵憲衙門的名義下令成立“柞絲女工營”時就搞出過一個十分震撼的安保手段。
按照他的規(guī)定,兵憲衙門負責柞絲女工營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確保營中只有女性,在未得到女工營主管、車間主任等相應人士的請求前,不僅專門的護衛(wèi)兵丁不得入內(nèi),甚至連當時的高兵憲本人都不得入內(nèi)。
而且,但凡有被準許入內(nèi)的男性進入女工營,必須一直處在女工營派出的女工內(nèi)衛(wèi)監(jiān)督之下,不得隨意亂竄,違者嚴懲。其處罰之嚴厲,從鞭笞二十往上,直到斬首示眾。甚至還有一項獨特的刑罰,名曰“戮目”——挖去雙眼。[注:參見本卷“一小步,一大步”。]
這種種一切規(guī)定,既是出于對這個時代現(xiàn)狀的擔憂,也是一種迫于無奈的宣昭,不如此則很容易被人詬病。況且要真出了事,高務實也覺得自己對不起那些被害的女子,只能提前考慮周全,嚴肅以待。
好在此時還沒有田園女權(quán),不會因為這樣的“特殊關(guān)照”而反說他高某人是歧視女性,事實上高兵憲當時的政策出臺之后,女工們是很感激他的。
高務實把這些情況又對永寧公主做出了說明,包括柞絲女工營的相關(guān)情況他也一并將給她聽了。
永寧公主聽完很是高興,認為這種安排很合理,表示說那這所學堂就建在遼陽好了,算是一個試點,若是推行得當,將來再考慮在別的地方繼續(xù)建。
推行得當?shù)囊馑际且虻刂埔?,遼東的女子學堂除了女紅之類的“基礎(chǔ)學科”之外,可以側(cè)重于柞絲產(chǎn)業(yè)中適合女子學習的部分,將來不愁生計。而今后女子學堂的推廣也要根據(jù)當?shù)氐那闆r來安排,這個可以慢慢考察,不必著急。
“試點”這個詞,自從高務實出現(xiàn)在大明,現(xiàn)在是越發(fā)的常見了。從當初高拱時代就經(jīng)常推出各種“試點”,到現(xiàn)在連永寧公主這樣的人都知道凡有新鮮舉措,最好先行“試點”。
這事情就算是這樣先定了下來,永寧公主又表示對高務實的安南定北兩戰(zhàn)很有興趣,非要高務實把第一手的情況講給她聽。
高務實心里其實覺得,把這些事說給一位孀居宮中的公主聽,實在毫無意義,但架不住公主雖然沒有什么權(quán)力,可地位擺在那兒,他又不好拒絕,只能奉命講故事。
按照永寧公主所說,她以前要聽這些“故事”都得她那皇帝哥哥轉(zhuǎn)述,現(xiàn)在皇帝已經(jīng)自己親政,是越來越忙了,也沒什么機會再和她講。今天既然碰巧,聽聽當事人自述顯然更有意思。
安南定北兩場大戰(zhàn),實際上真正的“戰(zhàn)爭故事”并非重點,重點都在背后,是“政治大于軍事”的兩場仗。高務實要講,自然不會是三國演義式的風格,動不動就是“斜刺里殺出一員大將”,而是詳細說明自己做出每一項決定之前的思考,重點在“為何如此”。
永寧公主可能是頭一回聽見這種把敵方心思抽絲剝繭一般的分析得清清楚楚,卻對戰(zhàn)斗經(jīng)歷一語帶過的自述,幾乎全程都是“哦……原來如此”的狀態(tài),聽完之后更是對高務實佩服得五體投地,興奮地道:“外頭傳說高中丞文武雙全,親手陣斬了鄭松,還三招擒下辛愛,原來根本不是這么回事?。〔贿^,我看你這樣用策得勝反倒比親自動手還要厲害,真不愧是我大明的‘二百年來真魁首’,皇兄這句寫得著實在理?!?
高務實倒有些愕然:“怎么會有傳聞說我親自斬殺鄭松還擒下辛愛?這可真是……太離譜了些?!?
永寧公主見他滿面錯愕,不禁掩口笑道:“我哪知道呀,京師的茶博士們可把高中丞你說得和星君下凡似的。”
高務實只能報以苦笑。
他見時辰不早了,生怕這位孀居孤獨的長公主殿下再找出什么理由來耽誤他的時間,便起身告辭。
永寧公主果然有些意猶未盡的模樣,但高務實已經(jīng)告辭,她也不好強留,便只說麻煩高中丞回去之后查一查,看自己之前放在京華的銀子還有多少,夠不夠辦學堂所費,萬一不夠的話自己還能再想想辦法。
這事兒高務實現(xiàn)在真不清楚,既不知道她的慈善基金現(xiàn)在有多少,也不清楚在遼陽辦女子學堂要花費多少,這都得回去慢慢算,所以便沒多說,只是答應回去派人了解和計算,等弄明白了再回稟。
出宮的時候天色已晚,皇宮的衛(wèi)兵們甚至已經(jīng)開始準備落鎖。高務實一看已經(jīng)到了這時辰了,回見心齋有些來不及,干脆就去了什剎海邊的住處。其實這所宅府才是他在京的正式住處,外頭掛著高府的牌匾,內(nèi)里的面積也不小,不比當年張居正的張大學士府差。
回到府里,又是飯點,不過在自己府上吃飯就不必多說了,交代一聲就行。
但還沒等上菜,高陌倒先來了。
高陌平時就住在這里,京華內(nèi)務部的總部其實也就在此處,充分證明內(nèi)務部就是京華的東廠。
高陌來是匯報南方局勢的,遞給高務實一封書函。
高務實打開信函,里頭是一封長信,足足六七頁蠅頭小楷寫得密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