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兒將吃的緊緊地抱在懷里,睜大眼眸,緊張地盯著謝長庚。
謝長庚和他對望了一眼,慢慢地收回手,站直,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梁團終于回過神來,險些沒笑出聲,趕緊背過身去。
他終于徹底地佩服起了節(jié)度使大人。
不但佩服他,一句話就讓這小孩肯吃東西了,更佩服他從頭到尾,竟能繃得住臉。
這等本事,他實在自嘆不如。
謝長庚取了一塊干糧,回到土地廟的門口。
他的手下打理了事,填飽肚子,安排好輪值守夜的人,隨即各自躺下睡覺。
謝長庚知那小兒恨惡自己,吃完東西,沒進去睡,隨意躺在了廟門正對過去的一張破爛的供案之上。
很快,耳畔傳來其余人熟睡的鼾聲。
謝長庚躺了許久,了無睡意,便起了身,來到門外,叫值夜的手下進去睡覺,自己替他守。
那人連連搖頭:“大人白天辛苦,請大人去歇息?!?
謝長庚微笑道:“你也辛苦。我睡不著,你去睡吧?!?
隨從見他當真,再三道謝,進去睡了。
謝長庚將供案拖了些過來,橫在倒了一扇門的廟門口前,再次躺了上去,將劍橫在一旁,閉目養(yǎng)神。
夜越來越深,角落里,忽然傳出一陣輕微的悉悉窣窣之聲。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里頭的那個稻草堆上輕輕地爬了起來,看了眼四周,隨即躡手躡腳地從邊上鼾聲如雷的幾個大人身邊經(jīng)過,貼著墻角,貓著腰出來,快到門口,行到供案前時,停了下來。
他看到門被一張橫過來的供案給擋住了。
夜色之中,躺在上頭的那個人影一動不動。
熙兒大氣都不敢透一口,在原地停了片刻,覺得那人應該已經(jīng)睡了過去,這才松了口氣。
熙兒知道,這個人抓走自己,一定是想害娘親。
他盯著那個人,屏住呼吸,慢慢地矮身下去,趴在了地上,手腳并用,終于從供案下頭爬了過去。
他爬出門檻,立刻起來,撒開兩腿正要朝著來的那個方向逃去,身后忽然伸過來一只手,一把攥住了他衣裳的后領,一下將他整個人懸空拎了起來。
謝長庚將這企圖逃跑的小兒拎到了自己的面前。本以為他會哭著罵自己,沒想到竟還是閉著嘴巴,啞巴似的不發(fā)一聲,只是憤怒地看著他,在他的手里拼命地掙扎,兩只腳胡亂踢他。
掙扎之間,從他懷里掉出了什么東西。
謝長庚低頭看了一眼,竟是吃剩下的半塊餅和肉干。
他實在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將人一把拎到了供案之上,用劍鞘將他強行摁了下去,隨即又將長劍壓在了他的身上,說道:“睡不著,那就和我一起守夜好了?!?
他說完,自己也躺了回去。
身邊的小兒被劍鞘壓著,起先還在拼命地蹬腿,像條被壓在砧板上奮力撲騰的小魚,慢慢地,大概知道自己是逃不走了,終于安靜了下來。
良久,謝長庚睜開眼,轉(zhuǎn)頭。
一道朦朧的月光,從土地廟的那扇破門里照入。
躺在他邊上的這孩子,大約終于耗盡了他身體里的最后一絲氣力,倦極,就這樣睡了過去。
他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了一團,閉著眼睛,眼角掛了一點還沒干透的淚痕,一只沾了污泥的小腳,從供案的一側(cè)掉了出去,懸空掛在外面。
謝長庚慢慢地收了那柄有些分量的劍。他盯著身畔這個孩子的臉,看了許久,從供案上慢慢地坐起了身。
夜色之中,他身影凝然。
里頭突然發(fā)出一陣響動。
梁團醒來,發(fā)現(xiàn)睡在自己邊上的那個孩子竟然不見了,吃了一驚,急忙跑了出來,看見那孩子就睡在節(jié)度使的邊上,猜到應是他想逃跑被捉住,這才松了口氣,忙請罪:“怪我疏忽,睡得太死了,險些讓這孩子跑了。大人您放心去休息吧,我來值夜?!?
謝長庚從供案上翻身下去,淡淡地道:“你抱他睡回去吧?!?
第二天清早,拂曉時分,熙兒還沒從睡夢中醒來,就又被一張被子蒙頭蒙腦地兜了起來,帶上馬背,繼續(xù)上路。
他徹底地迷失了方向,更不知道這個人要帶自己去往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離娘親越來越遠,再也回不去娘親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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