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天際傳來劍嘯聲,李珣知道,這邊的沖突早晚都瞞不過人,也不吃驚,只是屏住氣息,以土遁遠走。
直奔出百十里地,他忽覺得身上有些不對,便跳出地面,低頭一掃,便暗叫晦氣。
之前與天芷激戰(zhàn),又被她五色神光刷個正著,李珣不但受傷,連衣服也保不住。現(xiàn)在,說他是衣衫襤褸實在算客氣了,殘破的布條掛在身上,土遁時不覺得,一到地面上,寒風鉆入,與**無異。
無奈中,李珣只好再施展寄魂轉(zhuǎn)生術(shù),喚出幽一,將備用的衣衫取出,又扯下身上的爛布條,換上的卻是「靈竹」的衣物,最后才又改換成「李珣」的臉……呃,算是本來面目吧。
正準備要再度轉(zhuǎn)質(zhì)換氣,他眼角不經(jīng)意瞥見木立在一旁的幽一,心中卻是微動。
說起來,剛剛那種險況,幽一竟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頗是說不過去。
從這里便能看出,幽一和已恢復神智的陰散人,在實用性上的差距。
李珣不是沒在這方面動過腦筋,他也嘗試過讓幽一接觸《血神子》,看他是否也能來個靈智大開,結(jié)果卻讓人失望。
當時他也只是心血來潮,試試便放開了,現(xiàn)在想想,似乎應(yīng)該加大研究的力度才行。
心里存了這個主意,李珣手上的速度也加快不少。先收起幽一,再逆施寄魂轉(zhuǎn)生之術(shù),一連串事情辦下來,任李珣已做得熟極而流,心中也不免有些煩悶。
就在剛剛一小段時間內(nèi),他已經(jīng)變換了三個身分、換個三種法門,做一次或許還叫有趣,做一百次一定會煩,而接連做了七十年,沒有發(fā)瘋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嘆了口氣,清理掉破碎的衣物,他又開始逐一整理「靈竹」應(yīng)有的物品。這不僅是精細謹慎,也是藉此舉動來平復心情。
檢視再三,確認沒有什么破綻,李珣這才抬頭,憑藉天空漸漸閃亮的星光來確定位置。
李珣此時所處的荒野,距離水鏡洞天約有四千里左右的路程,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他若加快腳力,說不定還能趕得上水鏡宗提供的宵夜。
而相比之下,倒有另一個地方更近些。
那便是二十余日后,靈竹和百鬼的相會之地。
剃刀峰,距此竟然不到三百里,從這里遙遙西望,似乎都能看到山峰蒼黑的輪廓。
嘿然一笑,李珣不再猶豫,折向西行。
三百里的路程若當真發(fā)力,恐怕真是瞬息即至??衫瞰憛s慢慢悠悠,彷佛游山玩水一般。
倒不是他真有這閑情逸致,而是他一方面顧忌身體虛弱,需要慢慢調(diào)養(yǎng);另外就是,距離剃刀峰如此之近,天知道什么時候會跳出妖鳳、青鸞這一批人來?
「不過,以妖鳳、青鸞之尊,不至于早早埋伏在這兒,專程等候百鬼這小輩吧?」
想想北盟前日圍攻陰陽宗的架式,李珣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就算撇去兩大妖魔,單只那十幾個修為不俗的「四方接引」,就足以將任何一位真人境的修士圍攻至死!
閻夫人是真要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一時間,李珣恨得牙癢癢的,直恨不能直接殺回騰化谷去,將那蛇蝎婦人折磨至死。
受此情緒影響,他心竅內(nèi),不動邪心很不安分地跳動兩下,雖說轉(zhuǎn)眼便被玉辟邪壓制下去,卻傳導出一個非常強力的信息——
「真餓??!」
所謂的「餓」,并不是真鬧得腸胃空空,而是一種情緒或感知,直接作用于李珣心底深處,再由某種管道,轉(zhuǎn)化成極深重的**,由內(nèi)而外,迸發(fā)出來。
在此刻,他腦海中沒有任何先兆地想到了《血神子》中,一個非常應(yīng)景的法門:「飼血食療法?!?
眼前的虛空似乎被抹上了一層黯紅顏色,李珣忙閉上眼,搖搖頭。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所謂的「餓」,其實便是他受心魔與傷勢的雙重影響,對活物精血的渴求,而這「渴求」正隨著心魔的加重,越發(fā)劇烈起來。
這種時候,李珣對周圍生靈的生機脈動,有著近乎于野獸般的靈異感應(yīng)。隨著**的增強,他幾乎掌握了方圓百里一切生靈的位置和狀態(tài),而這范圍還在不斷地擴大中。
同樣是用野獸的方式,他很快就發(fā)覺這個范圍內(nèi),沒有能引起他「食欲」的對象。而再向前飛行約二十里,他忽然停下身形,眼睛瞇起。約在一百一十里外,正有三名修士縱向斜切過來,狀態(tài)反應(yīng)……
彷佛涼水澆頭,李珣猛地清醒過來。他再度搖頭,卻還嫌程度不夠,干脆用手掌猛拍面頰,在響聲和疼痛里,將神智調(diào)整到合格狀態(tài)。
此時,百里外的三個修士正飛速接近,而他只能把勃發(fā)的「食欲」埋藏到身體更深處。
不過就是十幾息的工夫,夜空中已能夠見到那三個衣袂飄動的人影。
這三人沒有御劍,速度卻煞是驚人,顯然修為了得。李珣吸了一口氣,沒動身子,只是冷冷地看著對方接近。
從路線來看,對面三人應(yīng)該只是路過,眼看著雙方就要交錯過去,那邊忽地輕「咦」一聲,繼而竟打起了招呼:「咦,前面的可是明心劍宗的靈竹道友?」
李珣眉頭一挑,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來人的身分。便保持了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淡淡回應(yīng)道:「原來是北盟「四方接引」的道兄,靈竹這里有禮了?!?
最先說話的那人也是一身道裝打扮,面色紅潤,眉間有一道豎痕,姿態(tài)神氣頗有些上位者的味道。
李珣也見過他,知道此人是「逆水十妖」中的丁道人,雖不比其兄甲道人身列執(zhí)議之位,卻也是「四方接引」中有數(shù)的強手。他身邊兩人,地位稍低,修為卻不遜色太多。
李珣記得,這三人均參與了前日圍攻陰陽宗的亂戰(zhàn),算一算,在附近停留的時間也不短了。也就是說,他們真在這里……打埋伏?
他在這里考量,對面丁道人卻笑吟吟地說話:「天色已晚,靈竹道友卻是去哪兒???」
「在水鏡洞天里憋得狠了,出來透透氣。倒是丁道長行色匆匆,想必有事在身,我這里便不打擾了?!?
道不同,不與為謀。至少在不知內(nèi)情的家伙眼里,就應(yīng)該是這樣。李珣實在懶得搭理他,三兩句應(yīng)付過了,便繼續(xù)前行。
丁道人倒也是很好說話的樣子,并不阻攔,笑著點頭道:「道友走好,只是這天色黑得透了,此處離水鏡洞天也太遠,不如早回,說不定還能吃上宵夜。」
李珣以微笑回應(yīng),雙方別過,再行了數(shù)里路,他便發(fā)現(xiàn),背后那三人,分明仍將注意力擱在他身上,隱隱間如針芒在背,不知謀劃些什么。
「給剃刀峰戒嚴嗎?那百鬼還肯來才真有鬼!」
受了這一干擾,李珣去踩點的心思便淡了,以至于真在考慮,是不是要回去吃宵夜算了。心中猶豫,飛行速度便又慢了幾分,恰在此時,側(cè)后方數(shù)十里外,厲嘯聲起,透過虛空,仍撼人心神。
李珣回頭,心中猶自感嘆:「嘖,又是個真人境的高手,古音、妖鳳她們究竟是什么打算,這種排場,別說百鬼,就是厲斗量想來,只怕也得掂量掂量?!?
念頭未絕,那邊夜空中便有數(shù)道電光,一閃而逝。過了一會兒,依稀間還有幾聲悅耳的清鳴,順著風飄過來。李珣此時感應(yīng)分外敏銳,轉(zhuǎn)眼間便將那邊的反應(yīng)盡數(shù)探了個明白。
「一人在逃,五個人追,咦,連丁道人幾個也追去了。后面……又來人了,還打成一團,亂了,全亂了!」
因劇烈拼斗而跳動不停的生機脈動,已非李珣所能輕易把握。在感應(yīng)徹底紊亂前,他收攏心神,第一反應(yīng)不是追上去看熱鬧,而是掉轉(zhuǎn)身形,直墜到下方莽莽群山中,藏匿好氣息,免得殃及池魚。
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若一不小心撞進戰(zhàn)圈,除非將幽一叫出來掩護,否則怕是連逃命的力氣都沒有。對此,李珣自然是很不爽的,可越是想到這個,他便覺得,自己是越發(fā)地「餓」了。
追擊的隊伍似乎在這附近僵持住了,至少三方的亂戰(zhàn)將本來強弱分明的局面攪得混亂不堪。李珣純憑感應(yīng)辨別良久,才大致分出三方的差別。
最強的當然是北盟一方,在丁道人幾個加入后,只真人境的高手便有四人。然而,他們一邊要追擊最前方逃竄的那人,又要阻擋后面追上來的強敵,頗有些首尾不能相顧,處境非常尷尬。
正因為如此,逃竄那人才能在附近繞圈子。
李珣倒是對此人的逃遁方式頗感興趣,看起來像是無頭蒼蠅般亂竄,事實上卻在通過某種法門,將自身的氣息「烙」在一個相對廣大而又地勢復雜的區(qū)域內(nèi),留存相當長的時間,本人方位又飄忽不定,是專門針對高手的感應(yīng),大行魚目混珠之道。
看來,此人非但修為極好,腦子也是極聰明的,若讓其逃出視線,想再抓著,短時間內(nèi),就沒可能了。
至于后面與北盟交手的一方,其氣機反應(yīng),李珣隱約中有些熟悉,潛心感應(yīng)一會兒,他終于得出結(jié)論,這好像是……
陰陽宗?
秦婉如瘋了?北盟沒去找她的麻煩已經(jīng)是老天保佑,現(xiàn)在她竟然自己送上門去?
李珣正吃驚的當口,忽覺得周圍氣氛有些不對。自身感應(yīng)還沒結(jié)果,鼻子卻本能地抽*動兩下。
好香??!這香味兒不是花草香、不是肉香、與女人的肌體香氣也無關(guān),而是一種極特殊、極刺激的血香!
這是精血的香氣。香氣通過某種特殊的管道,直接為他所感知,李珣在剎那間便分辨出,這精血的所有者,必定活力四射,充盈著難以估量的生命力,一身修為又相當精純,如果能吸一口……
「呀哈,小師弟,真巧啊,竟然能在這兒看見你?!?
李珣給唬了一跳,猛然轉(zhuǎn)身,背后是座高崖,頭再往上抬,卻見高崖之上,正露出林無憂笑嘻嘻的面孔,還伸出手向他打招呼,一副玩得很興奮的模樣。
「怪了,怎么被她靠這么近才發(fā)現(xiàn)?」
李珣不免對自己剛敏銳起來的感應(yīng)有些懷疑,不過,對于碰上林無憂,他卻是有心理準備的。
向崖上點點頭,李珣飛身而起,落在這位怎么看都是「師妹」的師姐旁邊,還乖乖地叫了聲「無憂師姐」,當即把小妖精喜得眉眼不見。
只是,李珣更為在意的,倒是這高崖上,與林無憂身上的香氣截然不同的另一種香味,幽深淡遠,若有若無,品流極高。
他的模樣落在林無憂眼中,惹來嘻嘻一笑:「別找了,青姨見你上來,當然有多么遠,走多么遠,她最討厭和男人相處的?!?
原來是青鸞,要是這樣,也怪不得他沒有感應(yīng)。李珣恍然之余,也對林無憂的敏銳有所認識。
交往這么多年,李珣早看出來,這小妖精天真無邪中,又有許多捉摸不透之處,偏偏又看不出一絲半點兒的偽裝,好像這些別有深意的行,完全發(fā)自天然,矛盾古怪之處,讓李珣想想便覺得頭痛。
和這小妖精相處,還是直接點,坦白些,若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收獲點什么。所以,李珣也不再客套,劈頭便問:「無憂師姐,那邊是怎么了?和剃刀峰之事,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
小妖精很無所謂地擺擺手:「沒什么關(guān)系啦。聽青姨說,是羽姨剛從陰陽宗手里逃出來,現(xiàn)下腦子還不怎么清楚,我們要趕上去幫幫她……
咦,你怎么了?」
李珣睜大眼睛,半晌才失聲叫道:「羽姨?羽夫人?」
林無憂一副「你大驚小怪」的不屑模樣,搖頭道:「這沒什么可奇怪的吧,羽姨被陰陽宗抓走,自然要逃出來。只不過現(xiàn)在她腦子不太清楚,沒有自己回來罷了?!?
沒什么可奇怪的?恐怕是大大的奇怪才對吧!
就李珣的預測而,不論結(jié)果是羽侍順利擺脫古音的鉗制、又或是被北盟搶回,甚至「定魂藍星」失效,她自己跑回來,這些都還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nèi)。
可是眼下這上不著天,下不挨地的局面,又算怎么一回事?腦子不清楚?這種孩子氣的理由,也只有林無憂才說得出來。
李珣不由得回想起當日秦婉如奇怪的舉止,包括妖鳳臨去前,大有深意的「閑話」,還有莫名其妙被指認為內(nèi)鬼的「嬋玉」。
這種種事態(tài)聯(lián)系在一起,再勾連上羽侍的出逃,讓李珣心中懷疑的裂隙,不住地擴大,卻仍抓不到關(guān)鍵。
或許,他應(yīng)該把「嬋玉」之事,當成件正事來辦?
心中猶豫不定,胸口卻忽地一疼。他低叫了聲,便發(fā)現(xiàn)是林無憂拿指頭狠狠戳他,滿臉都是不高興,想來是自己只顧著思考,將小妖精撇在一邊,把她給惹惱了。
看這毫無偽飾的孩子氣表現(xiàn),李珣只覺得頭大無比,正想法子應(yīng)付,卻見林無憂好像戳他戳上了癮,一下不夠,又連續(xù)幾下,纖細的手指隨著李珣肌肉起伏,竟逗得她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