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生意?
看得出來,不只是李珣這邊而已,就連另外兩個落羽宗的殺手,也被突然現(xiàn)身的這人、突如其來的一說弄得呆了,林中竟是一片難堪的沉默。
這家伙是誰?
李珣腦中瞬間就將所有可能的人物過了一遍,得出的結論讓他自己嚇了一跳:素懷羽?
他當然只是在心中叫上一聲。
雖說沒有得到證實,不過從通玄界的傳聞來看,有這種迷幻不定特質的人物,除了有碎心**之稱的素懷羽,還有誰來?
寧碎背心千遍,不與**一面,這句有些調(diào)侃味道的俗語,便是此界修士對這位落羽宗大佬最貼切的形容。
而此刻,李珣很不幸的,自動跳出來與其照了面……
這段時間真的是諸事不順。
李珣腹誹未畢,前面那疑似素懷羽的修士卻輕嘆一口氣,悠悠道:自從雁山一別,我們已經(jīng)有近兩百年沒見過面了吧,怎么,我今日饒過了這小輩,你也不肯出來謝我一聲?
……
這敢情好!李珣到這時候才明白,原來這位素大佬從一開始,就壓根兒沒把這大活人放到眼里去。
他說話的對象,從來都只是水蝶蘭而已。
多久了?至少近三四十年來,李珣還從來沒有被人這般無視過,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分辨不清,眼前這家伙的態(tài)度刻意與否。
李珣的心臟猛地膨脹了一下。
在修煉《血神子》化形秘法之后,他的內(nèi)腑臟器,唯一還有點兒正形的,也只有這作為氣血中樞的心臟了。
然而,這東西如今似也變得分外敏感,哪怕是僅僅一點點兒的情緒變化,也能讓它產(chǎn)生超常規(guī)的反應。
不過,即便是這內(nèi)臟都要燃燒起來的時刻,李珣的腦子里依然留存著一線冰寒。
正是這一線冰冷的感覺,使他能夠定住身形,在一邊冷眼看著─看這位素大宗主對著漆黑的樹林,聲情并茂的演說。
只可惜,水蝶蘭卻實在不給面子,仍保持著沉默。素懷羽在等待了頗長的時間之后,臉上不由現(xiàn)出些苦澀之意來。
且不說這表情有幾分真心,更吸引李珣注意的是,這廝的眸光看似沒有個焦點,且一派黯然神傷,可李珣卻能感覺到,此人的目光分明就是越過他的肩膀,盯在水蝶蘭此刻藏身之地。
同時,天空之中,那所謂的四方殞生印,也沒有半點兒殺意消散的跡象。
李珣心中念頭百轉,飛快地思索解決問題之道。
偏在這時,耳中又傳來一縷細細的聲息,他怔了怔,不自覺按著話音提示抬眼去看,正見素懷羽口齒微張,將要說話。
喂,究竟是不是來找我的?
突如其來的問話,將林中有些沉郁的氣氛打得粉碎。
素懷羽心機深沉,臉上還沒什么變化,但林中其余兩個殺手卻不自覺拿眼看來。
也在此刻,他們才發(fā)覺,原來這話是對他們說的。
李珣此刻一臉的憊懶模樣,那眼神也只當穿透了空氣,直直看向素懷羽身后。
這一句話,完美承接李珣露面時那一句,直把素懷羽現(xiàn)身后這數(shù)十息的時間全然無視。
若論態(tài)度之輕蔑,此時的李珣絕不在素懷羽之下。
這差不多就等于把那兩位可憐人放在火架上烤了。
不過,這兩位怎么說也修行歷練數(shù)百年,本能地做出了最合理的反應。
他們收斂目光,面色不動,同樣也將李珣的問話當成了空氣,不過,再看兩人鼻觀口,口觀心的神態(tài),怎么都有點兒尷尬的味道。
李珣根本沒指望他們有所響應,只是冷冷一笑,就那么邁步前行,不緊不慢地朝素懷羽那個方向走去。
素懷羽依然保持著目光散漫的狀態(tài),但兩個殺手卻無法以等閑視之,二人雖沒有大動作,但輕微的身體顫幅,已透出輕淡若無的殺意。
天空中似乎有一剎那的靜寂,而四方殞生印的感應,則在這一瞬間中斷了。
這一個小小的空白,卻讓李珣后背汗毛盡數(shù)倒立,皮膚上已沁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如果對方在這空白點上發(fā)動一擊,李珣絕無法捕捉那致命一擊的路線。
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和敵人硬拼一記,然后便會落入全局的被動─直到被人攫了他的命去。
落羽宗果然不可小覷啊!
如果李珣單獨碰到這種陣勢,不能事先察覺,又或不能及時喚出兩個傀儡,必是小命不保!
帶著這樣的感嘆,李珣神色冷淡地與素懷羽擦肩而過。
兩人均可以感覺到對方獨特的氣息,只不過略有不同的是,稍后,李珣身上肌肉繃緊,而素懷羽則皺了下眉頭。
這時候,素懷羽的眼神,終于第一次落在了李珣身上。
可惜,李珣只送給他一個拂袖而去的背影,附贈一句話:擾人清夢!
林中眾人一時啞然,但下一刻,他們耳中便響起一聲枯枝裂響。
這在秋冬之際本是再正常不過的聲音,此時聽來,卻如雷霆貫耳─絕沒有半分夸張!
初時的干澀聲音在全無征兆之下,變成了一聲轟天炸雷,震得整個樹林嗡嗡亂顫。
樹葉上僅存的三兩片樹葉,也在這聲巨響之后,瑟瑟飄落。
而樹枝灌木之間,本正酣睡的諸多鳥獸更是如蒙大難,紛紛搶出,一時間聒聒之聲不絕于耳,整個樹林亂成一團。
在這紛亂之中,素懷羽以一種不合群的節(jié)奏,緩緩轉身,目光四面流轉,不知在找些什么。兩個手下則不哼一聲,身形一起隱沒。
而在隱去之前,一縷冰線錚然彈起,搜神冰蚨撲向半空。
素懷羽眸光一凝,身形以可以目見的幅度猛然緊繃,同時低喝道:收起來……
來字剛吐出半邊,素懷羽身側忽有一道清風抹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將后半個字硬生生咽下去,身形則像是化入空氣中,倏然不見。
搜神冰蚨是天生的靈異之物,對外界危險極其敏感,甚至比素懷羽的叫聲還要快上一線。
這小東西在虛空中二度彈射,猛地扭轉了方向,向地面俯沖,險險與一道寒氣擦身而過。
那寒氣,鋒銳如刀。
這時,放飛冰蚨的殺手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錯,身形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口中呼哨一聲,一個勁兒朝著冰蚨所飛的方向猛沖,顯然是要將這寶貝靈物收起。
可是,他似乎忘了,眼下這林子里可不怎么安全!
果然,他身形方出,便有一道人影斜刺里沖出來,森森殺意,將他牢牢鎖定。
鋒芒所及,連搜神冰蚨也逃不出去。
在這種生死時刻,這殺手臉上卻現(xiàn)出一層重重的紅暈來,眼中光芒近乎瘋狂,在喉嚨間呵呵的低響中,他身形竟然沒有半點兒退縮閃避的征兆,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撲了上去。
這一撲,也就代表著四方殞生印正式啟動!
天空中,層層密織的氣機網(wǎng)絡,終于找到了一個真切的目標。
隨著赴死之人身上鎖定的殺意,四方殞生印如影隨形,像一條靈活的套索,在幾個游移間,將林木掩映中的人影死死扣住。
一波又一波的刺骨煞氣由四面聚合圍攏,不住提升層級,隨時都可能砰然迸發(fā)。
然而,在將發(fā)未發(fā)之際,又是一道人影輕煙般逸上半空,在沉沉的夜色下,真如一道虛無的影子。
人影閃沒之間,已插入近乎成形的元氣漩流之中,所過之處,大氣嘶聲開裂,天空奔走涌動的氣浪激流,不能阻其分毫。
而緊隨在后面的,則是素懷羽。
他一身白袍,身形飛升,其速恍若流光,極為顯眼,但比之前面的人影,速度竟還差了一個層級。
眼見天空中元氣涌動漸成亂象,素懷羽終于不能保持一貫如迷似幻的神色,而是露出貨真價實的焦慮與急迫─手下留情……撤陣!
話說了半截,他猛然省悟事情關鍵,迅速改口,正是卡在要害處。
一聲叫罷,夜空中便如同怒潮西來,隆隆轟鳴,四條人影從虛空中現(xiàn)身,又被瞬間鼓脹崩裂的巨量元氣震得向四面倒射而出。
水蝶蘭終于現(xiàn)身。
她負手立在虛空之中,淺藍色的唇瓣微抿成一道弧線,冷冷凝眸。
只是水蝶蘭的眼神,一刻也沒有停留在素懷羽身上,而是俯視林間,一語不發(fā)。
素懷羽搖頭苦笑,停在她身側數(shù)丈遠,也學她看向下方。
滿脹的高壓讓下面的林子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至少數(shù)百棵林木被從天而降的元氣湍流摧折倒下,林子里的鳥獸面對這天災般的景象,連逃命的勇氣都失去了。
一時間,林子里滿溢的都是腥臊氣味。
嘿,開個玩笑而已,不用這么緊張吧!呃,這小東西我先保管一段時間,怎樣?
在那位奮不顧身的誘餌殺手眼前,李珣輕輕松松抓住了搜神冰蚨,稍一用力,這不怎么安分的小家伙便僵起了身子。
誘餌剛剛在生死在線轉了一回,又在地面上狼狽滑行了好一段距離,竟然還是空手而歸,心態(tài)早已失衡,見到李珣的笑容,哪還能忍得住,他厲嘯一聲,身子彈射起來,向著李珣撲至。
青四!
素懷羽的低喝聲傳過來,不過,誘餌的沖擊已經(jīng)不可能再收回來了。
李珣再一次面對殞生印,只不過這次是真的面對!
當對方整個地出現(xiàn)在李珣視界中時,曾經(jīng)可以摧裂整個臟腑的強壓,卻幾已化做清風一縷。
果然還是背后傷人來得更合適你們!
嗤笑聲中,李珣的身影倏然間扭曲了,在這短暫的時間內(nèi),他的肢體以人類絕無法成就的扭曲幅度,在虛空中漲縮一下。
恍惚間,那身體已成了一團非固態(tài)的黑霧,似要隨風而去,卻又在些微的縫隙中穿行無礙。
對這樣詭異的身法,誘餌幾乎看呆了眼,因一腔激憤躁動而生成的銳氣,立時消減大半。
偏在此刻,他腦子里又極不應該地對素懷羽的喝聲起了反應,一個猶豫間,眼前忽有一個人影直撞入懷中來。
劇烈的沖擊透胸而入,體內(nèi)猛然飆升的高壓擠迫著血液,眼見就要裂喉而出,然而又有一股突來的高熱,剎那間灼燒全身,那急速拔高的溫度,以最霸道的方式,將一切亂溢的血流瞬間抹消干凈。
一口心頭血,臨到嘴邊,只化為一聲低呃。
誘餌睜大眼睛,張了張嘴,但喉嚨里什么都沒有跳出來,然則他的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直到猛力撞上一棵大樹,才摔落下來,委靡在地。
林間出現(xiàn)了一段時間的冷場。
李珣沒有趁勢追擊,只是攤開手,做出個我無辜的模樣,鎮(zhèn)靜自若地接受上空素懷羽冷冷的眸光。
在林中潛伏的另一個殺手也現(xiàn)身出來,跑到誘餌身邊把脈。
誘餌體表沒有任何傷勢,內(nèi)臟也沒有任何實質的損傷,但是臉色真是差到無以復加,甚至連皮膚都失去了光澤。
李珣這一記燃血元息的手法,不損肉身而損精血,一擊便打掉對方起碼百年修為,堪稱陰損絕頂,也算小出了當日重傷垂死的一口惡氣。
將數(shù)對怨毒的目光徹底無視掉,李珣掃了一眼狼藉的樹林,皺皺眉頭,也飛上半空,只是與素懷羽保持距離的作法相比,他倒是大模大樣地與水蝶蘭站了個并肩。
這地方妳也能待得下去?
李珣是指那些給驚得屁滾尿流的鳥獸造成的腥臊味道。
也虧他還記得水蝶蘭對氣味兒特別敏感,雖然還有點兒作態(tài)的成分在其中,水蝶蘭仍相當受用,回給他一個淺淺的笑容。
早就受不了了,不過……白毛難得有這般誠意,不如聽聽罷!
白毛?
李珣再保持不住無視的態(tài)度,開始用極其古怪的眼神打量素懷羽;與之同時,素懷羽也在用饒有興味的眼神打量他。
看得出來,這位綽號白毛的一派宗主,對李珣與水蝶蘭的關系相當感興趣。
水蝶蘭將這兩人的神情盡數(shù)收入眼中,卻絲毫不以為意,只是道:以后與落羽宗打交道要記得了,他們最愛殺身求道,你剛剛手下留情做甚?殺便殺了,生意照談,買賣照作,死幾個人,算得了什么?
李珣撇了撇嘴,懶洋洋道了聲:受教!
素懷羽看起來真的不以為意,但李珣卻感覺到其隨之瞥來的一眼,眸光如針如芒,鋒利無匹,不過很快便又化入豐富多變的神情之下,不見半點痕跡。
素懷羽最終只是撫掌笑道:水師姐或是在朱勾宗待得久了,染上了些俗氣,卻忘了本宗既然向殺中求道,又何來生意、買賣一說?
他眼也不眨一下,便將之前他親口所說的生意之詞,一口否決,神情偏又漸漸凝重,令人不得不重視他的態(tài)度。
況且,此一時,彼一時也。嘿,眼下除了北盟、西聯(lián)之類的巨孽,又或明心、星璣這般,閑著沒事兒斗氣比劍玩兒的主兒,誰還有能耐去充大頭?
明心、星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