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兩人身前已浮起一層淡淡的氣芒,不知有多少條氣機投射出去,與對方身上的氣機交纏在一處,互相影響,又生出無數(shù)新的變化。
這詭異的情形使一邊的顧顰兒也本能地退了半步,接著便在李珣的示意下,拉開了些距離,只是明眸中氣芒隱隱,戒心未消。
水蝶蘭微微笑道:氣機融合必將帶動氣血交關(guān),雙方生機也便相互勾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簡單點兒說,便是我死了,你活不成;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看著李珣說不出是懷疑還是謹慎的表情,水蝶蘭輕輕欠身:這就是我解決問題的方法!怎樣,現(xiàn)在我們應該可以同心協(xié)力,而不用顧忌彼此的背后插刀了吧?
李珣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看著水蝶蘭的目光,已經(jīng)全然不同了。
瘋子,這女人是個瘋子!將生命交在一個剛剛還在生死相搏的仇敵手上,這是只有瘋子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只是……這手段還真他媽的天才!李珣又感受了一下體內(nèi)的同心結(jié),也借機沉淀心情。
同心結(jié)果然奇妙,在最初細密復雜的交織之后,已恢復了平日的狀態(tài),可是他就感覺著,本來在體內(nèi)自成天地的氣機流轉(zhuǎn),與水蝶蘭身上的氣機互通感應,玄奧奇妙處,難以道。
他不是輕易就被人唬弄的傻子,也正因為如此,他才真的相信這同心結(jié)的效果絕非虛妄。
有了判斷之后,他很快就排除了各種無用的心理活動,沉吟了一下,問了最現(xiàn)實的問題:有沒有解法?
水蝶蘭嘻嘻一笑,毫無保留地道:氣機牽涉太多,怎么去解?不過,到了時限,蠱蟲自會消亡!
李珣一喜,追問道:要多久?
如果每日以心血澆灌,千年不死。
水蝶蘭用廢話耍了李珣一記,然后才道:若是偷懶,一百年吧!一百年后,蠱蟲自然化灰飛逝。所以,牠又有個名字,叫百年好合!咦,好像到地頭了。
便在水蝶蘭話音落下之前,李珣已感覺到,從剛才邁出那一步起,周身的天地元氣,驀地便濃稠了許多,且有如潮汐一般此來彼去,充盈著尋常地界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活力。
這感覺,倒有點兒像在坐忘峰頂。
只是,被水蝶蘭天才式的手段給驚到,他心中震蕩未休,環(huán)目一掃,見此處是一條直通往某山谷的小徑,其它的,卻也沒看出什么不同,只是本能地覺得,越是臨近,周圍的禁制、幻術(shù)布置反倒越少,但也越發(fā)潛隱難測。
水蝶蘭倒似將前面的事情全部拋下,又或者是真有了依仗,她頗興奮地以拳擊掌,嘖聲道:只憑著元氣潮汐,便知里面別有天地,霧隱軒,確實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李珣與顧顰兒面面相覷,看水蝶蘭現(xiàn)在的態(tài)度,他們對所謂同心結(jié)的效用,是越發(fā)地相信了。
李珣腦中風車般連轉(zhuǎn),將此變化的利弊分析了數(shù)遍,卻是怎么也找不到能讓他謹慎的理由。
若以水蝶蘭所,兩人性命交關(guān),你死我亡,那么,相對來說,水蝶蘭反倒更吃虧一些。
她是這天底下最頂尖的大妖魔、大宗師,壽元又幾近無窮,輕易不會發(fā)生意外─這點只看妖鳳便知端倪。
當年通玄正邪宗門齊聚,上萬修士圍追堵截,仍是被她逃脫。與妖鳳齊名的水蝶蘭,怎么說也差不到哪里去。
反觀李珣,這一身麻煩仇怨,說不定哪日便暴尸荒野,到時牽累到水蝶蘭,可是冤枉得很了。
若水蝶蘭不想落個如此下場,豈不是要和他站在同一陣在線?得此強援,可不是天大的便宜?
當然,這都建立在那同心結(jié)真如水蝶蘭所講的神妙基礎(chǔ)之上。
想到這里,李珣又暗自梳理了一遍體內(nèi)氣機,還沒有個結(jié)果,水蝶蘭卻起了反應:怎么,還信不過我?
說這句話的工夫,兩人體內(nèi)氣機勾連,李珣發(fā)現(xiàn),他非但對自己體內(nèi)的情形一清二楚,便是對水蝶蘭那邊,也有所感應。
他又暗自模擬了一些致死的傷害情況,憑借著清晰的氣機連接,他終于相信,水蝶蘭所不虛!
這蠱術(shù)當真神妙!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就代表著他正式承認了水蝶蘭的說辭,兩人的關(guān)系至此又有不同。
李珣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雖然還有許多細節(jié)不明,但此時霧隱軒在前,他也能分得出輕重緩急。便暫將同心結(jié)
一事放在一邊,拿出了云霧石來。
透過云霧石,李珣的感覺又深刻了許多。
他可以感覺到,在這封禁之后,壓抑著強大無匹的元氣。這些元氣被谷中一些極厲害的禁制鎖定,只在有限的空間內(nèi)流動。
而鎖定元氣的禁制,則與外面止步林中的禁制隱隱相通,顯然是有所布置。
若那些元氣釋放出來,真不知這里會變成什么樣子。
他掃了水蝶蘭一眼,又深吸了一口氣,向谷中行去。
水蝶蘭微笑并行,而顧顰兒臉上神情則復雜得多,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無聲無息地跟在李珣身后,和幽一走了個并排。
再走了百十步,眼前豁然開朗,目光所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些人工建筑,散落地點綴在山谷之間。
或凌崖一線飛瀑,或依山六角小亭,偶爾還有引流之水,注入小池,其間甚至還有幾尾顏色鮮艷的小魚,生活在此地,自然也不是尋常之物。
一眼看去,各式建筑高低錯落,在群峰亂石間掩映,中有水脈相通,別有奇趣。
李珣到了這地方,心情反而放得更穩(wěn),他搖頭失笑:霧隱軒?說是霧隱山莊或是霧隱洞天或者更好些。
水蝶蘭嘲弄道:不懂裝懂!軒僅是引景之物,如何能成為一處絕地?這處所在,本就叫霧隱洞天,正是修士開辟洞府的最佳所在。所謂的霧隱軒,其實是此洞天的一處景致,那里也是洞府一切禁制的中樞,由那里開啟了禁制,這霧隱洞天之名,才算名符其實!
李珣對水蝶蘭嘲弄的語氣,一笑置之。
他們對話的情形,看似與以前沒有什么兩樣,但若細細品味,便覺得其中微妙得很。
本來刺耳的辭,此時也不覺得有什么,更何況,水蝶蘭在不自覺中,好像也收斂了許多。
兩人便如賞景游園般,漫步前行,欣賞這洞天內(nèi)處處不俗的景致,時常還能看到些外界絕不常見的珍稀植株,仙芝靈果,至此更確定了霧隱洞天中,收藏之豐。
不多時,李珣低語一聲:那應該就是霧隱軒了!
這個答案或許讓人失望,但他們確實已經(jīng)到了霧隱軒前面。
隔著淺淺的一個荷塘相望,灰瓦白墻,紅柱扶手的架構(gòu)相當普通,但是此軒周圍如虛似幻的薄霧,以及薄霧中密齊錯雜的氣機流轉(zhuǎn),都宣告了它的不平凡。
更明顯的是,隨著距離的接近,李珣手中的云霧石已開始微微震顫,彷佛下一刻便要脫手飛去一般。
李珣心中一動,真的松開了手。
在嗡的震鳴聲中,灰白的石塊像是被磁石吸去,一頭撞進軒中,鑲?cè)肓艘惶帀?、瓦相交的角落?
劈劈剝剝的聲音由低漸高,連迭地響了起來─這是數(shù)以萬計的氣機在重整變化。
李珣環(huán)目一掃,見到側(cè)方有一條繞湖而行的小道,一笑之后,他施施然走了上去,看不出半點兒急切的心思。
小軒并不大,四人站在其中,便有些擁擠。
軒中布置簡單而雅致。古人云:軒式類車,取軒欲舉之意,宜置高敞,以助勝則稱。便是說軒應建于較高曠之地,以做取景之用。
一路行來,眾人也沒覺得地勢走高,然而此刻站在軒中,無論是面軒回望,又或透過軒壁上的窗洞前看,卻見得目光所及,竟是弗屆其遠。
山谷內(nèi)的景致不說,便是谷外莽莽叢林,也依稀可見。至此方知此軒立位之神奇。
李珣輕贊了一聲,但很快回神。瞥了一眼云霧石,見那塊奇石的顏色已與軒壁一般無二,且嵌入之處,嚴絲合縫,若不是先前認準,現(xiàn)在未必就能分辨出來。
他明白,這奇石的作用,至此已結(jié)束了。
此時氣機整合已近尾聲,劈剝之聲漸不可聞,然而軒中石桌之上,卻又現(xiàn)出數(shù)道縱橫交錯的符紋來。
顏色略青,倒像是石桌上天然生成的紋路。
李珣目光一閃,看向水蝶蘭。
兩人目光一觸,水蝶蘭顯然不知這其中奧妙,便問道:這就成了?
不,還差一步!李珣手掌似若無意地虛按在石桌上方,緩聲道:還要知悉洞天內(nèi)諸般禁制之秘才行。
又是禁制?屈拙語真是莫名其妙,難道非要找一個禁法修為了得的人傳承嗎?她先是眉頭大皺,但看向李珣時,神色忽又舒展開來:那也好,你快點兒熟悉吧,然后再告訴我!
她說得輕松自然,反倒讓李珣吃了一驚,由此看來,那同心結(jié)的真實性,再一次得到證實。
否則,站在霧隱軒最大的財富面前,水蝶蘭豈會這么好相與?
李珣心中終于篤定下來,他笑了笑,手掌按在桌上,冰冷的觸感讓他腦中更加清楚。
他澄心靜意,將心神浸入到石桌上去。
霎時間,各種玄妙深奧的信息,便如同汩汩注入的溪水,在他靈臺流過。
信息注入的速度并不快,但其中關(guān)于霧隱洞天禁制的內(nèi)容,卻是深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這里面不只包括了禁制的開啟、閉合和操控,也涵蓋了洞天幾代主人對于此地禁法的理解與闡發(fā)。
若換了旁人,恐怕早被這其中的信息攪昏了頭。
然而李珣不同,他本身便是禁法大師的級別,且兼通諸派,對禁法已有了屬于自己的**見解,不會輕易地迷失方向。
此時,他以這樣一種玄妙的方式,吸收、借鑒諸多成道高人的心得體會,正是砥礪磨練的大好機會,對他修為增益之大,實不可計量。
隨著信息的流入,李珣也自然而然地將他所學所得,運用到此地的禁制上來。
真息自發(fā)流轉(zhuǎn),霧隱洞天內(nèi)的禁制如斯回應。
在水蝶蘭、顧顰兒的眼中,軒前小湖中的霧氣,忽地就濃重起來,茫茫之中,眼前景物,便只存有了大致的輪廓。
緊接著,她們耳中滋的一聲響,軒中三個引景的窗洞,便驀地蒙上了一層極平滑的光膜,在遮住后面景物的同時,又將更廣闊的景色映入其中。
水蝶蘭眼尖,一眼掃過,便看到一處熟悉的景致,正是她進入霧軒洞天的門戶─那處山坡上的小溪。
這情景一閃便過,但也足以令水蝶蘭明白,這映在軒中的景色是哪里了。
止步林!
視角迅速地拉高、擴展,那幾乎是無盡延伸的景象,讓見多識廣如水蝶蘭,也為之咋舌。
原來,以這山谷為中心,單是止步林,便占地幾近千里,而如這般山莊園林的建筑,也不僅僅存在于這山谷之中,而是有數(shù)十處之多,分布在這方圓千里的范圍內(nèi)。
景色又是一變,雖然還是山林莽莽,但感覺總不太一樣。
水蝶蘭稍怔便明白過來,此時視界已越過止步林的范圍,投入了東南林海之中,而眼前閃過的景色令她滿嘴發(fā)苦。
這里,她明明來過的,可當時,她卻沒有發(fā)現(xiàn)絲毫跡象,這方圓千里的巨大空間,就這么全無痕跡地隱藏在莽莽叢林中,千萬年來,無人發(fā)覺。
藏山納海的禁制,哪個宗門都懂一些,往往也都用在保護宗門傳承典籍、法寶、洞府之上。
但像霧隱軒這般,深藏千里之地,全無半點兒蛛絲馬跡的手段,卻已經(jīng)是開天辟地的大神通,也當真不愧絕地之名。
此刻,在水蝶蘭的感應下,這霧隱軒周圍濃稠至極的元氣,正如蓄水高處,閘門大開,開始奔涌而下。
而山谷內(nèi)外的層層禁法,便如同已規(guī)劃好的河道,將這雄厚的元氣積蓄逐分逐層地引入應該去的位置,沒有一絲外溢和混亂。
而如此一變,霧隱軒外,止步林中,模樣當即截然不同。
這不是說那絲絲縷縷加厚的霧瘴,也不是說元氣豐盈、生機顯露的叢林。
而是在這種種表象之下,那因元氣注入,而猛然提升了幾個級數(shù)的層層封禁,與外界天然生成的迷途一點香相生相合,將森森殺機,隱入迷途香粉之內(nèi)。
便是水蝶蘭見了,也要心生寒意。
待會兒一定要問清了進來的路途……這才算是霧隱軒的真面目吧!一邊想著,一邊又看向身邊正操控禁制的那人。
然而一見之下,水蝶蘭便猛吃了一驚,百鬼的臉色,不太妙啊!
不是不太妙,而是大大的不妙!
石桌傳輸給李珣的信息并沒有問題,李珣現(xiàn)學現(xiàn)賣,操控的禁制也沒問題。真正的問題出在操控禁制之前,他對自己狀態(tài)的估計失誤。
要知道,他如今內(nèi)創(chuàng)、毒傷交迫之下,已是五內(nèi)皆虛;先前又以霸道功法,催發(fā)潛力;同時潛意識中,還是以天冥化陰珠在時的經(jīng)驗為本,忽略了幽玄傀儡駐形于世,對身體的巨大負擔。
只這數(shù)條,便足夠讓李珣喝一壺的,而他卻還順勢掌控禁制,推動千百年來所積蓄的巨量元氣,使之徐徐歸位!
這和以人力推動山岳有什么兩樣?
即使是有預設的禁制為導向,但整個過程,絕不能錯漏半點兒,其所要耗費的氣力,實是到了一個極驚人的水平。
這也就罷了,偏偏李珣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解讀信息之上,對體內(nèi)情況完全忽視。
最初氣力只是絲絲縷縷地抽出去,還不覺得怎樣,但就在某一刻,他本能地提氣續(xù)力之時,竟然抽之不動,這才驚覺不好,已是遲了!
他的注意力飛快地轉(zhuǎn)到體內(nèi),一看情形,心中便是連迭地叫苦。
無底冥環(huán)運轉(zhuǎn)比之剛受傷時還遲滯不堪,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陰火,更是抽得涓滴不剩。
此時四肢百骸、經(jīng)絡氣脈之中,空空如也,當真是一點兒余力也沒有留下。
幽玄影身的法訣雖還在運轉(zhuǎn),但剛注入一些,便又給抽干,已是供應不及。
如此狀態(tài),幽玄傀儡第一個撐不住,幽一眸中光芒一暗,剎那間沒入虛空,沒了消息;緊接著,外界已進行了大半的禁制演化沒了動力,先是一窒,緊跟著,便是本能地加大了抽吸的力度。
一轉(zhuǎn)眼的工夫,李珣差點兒就給抽干氣血,變成一具干尸。
這變化之快,甚至沒給他生出恐懼的時間,也就更別提所謂的應變。便在死亡的陰影罩下的同時,他心臟猛地一跳。
砰!
像是千面大鼓同時擂響,那震蕩讓他全身的血脈都要綠色起來。
李珣從未以這種方式感受自己的心跳,跳動時血管收張蠕動的吱吱聲,血液噴射流淌的哧哧聲,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甚至可以根據(jù)聲音,描繪出心臟跳動的形狀。
而一個更鮮明的存在,則在這種情形下,映入腦海。
陰火珠?
是了,他心竅中,一直藏著一顆陰火珠的。那是幽魂噬影宗曾經(jīng)的第一高手──鬼先生一生修為的精華。
在最初時候,陰火珠是李珣抵擋血魘侵蝕的重要倚仗。
不過,在他修通不動邪心,化解血魘之后,陰火珠便以一個極玄妙的方式,隱藏心竅深處。
便是李珣有幾次心臟被打穿,也沒露出形跡,以至于李珣在很多時候,都忘記了這陰火珠的存在,只是在修煉幽冥陰火時,偶爾有些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