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明璣這神妙無方的飛劍,李珣大力以拳擊掌,叫了一聲“好!”
明璣微微一笑,也不多,逕自收回了寶劍,對身邊一位負責(zé)包扎的不夜城弟子道:“拿一瓶‘虛絡(luò)生肌散’來?!?
那個弟子看上去已被她凜凜之威震住,一時竟未回神,還是一側(cè)的李珣推了他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急急拿藥,又雙手奉上,滿臉都是仰慕之色。
李珣橫了他一眼,怪他沒分寸,從他手中拿了藥,便要替明璣敷上。
只是剛揭開蓋子,便被明璣拿了去,然后被她一把按在肩上。
這一下卻是按到了一處劍傷,他疼得一抽氣,身上已經(jīng)軟了。
明璣毫不避嫌,撕開了他的上衣,在手上抹了藥,以真息催發(fā),覆在他傷口上,笑道:“既然有能耐沖上去,就要有能耐忍著,看你剛剛還很有血性,怎么現(xiàn)在不成了?”
李珣臉上一紅,心中卻有些吃驚。
明璣說的正是他剛剛“以命搏命”的手段,顯然自己一直被明璣注意著。雖然她的初衷是好的,但要是因為這點而露了餡,可就真的郁悶了!
清虛在一旁拈須微笑,此時也插入一:“珣兒難得在激戰(zhàn)之中,仍能心智清醒,以清明之心,發(fā)雷霆手段,頗有當年‘閃靈兒’的風(fēng)采??!”
明璣聞一笑,并不多。李珣卻知她的名號便是“閃靈劍”,這“閃靈兒”,想必就是宗門長輩對她的匿稱。
能將她與明璣相提并論,這感覺,卻還不錯。
很快明璣便將他身上的傷勢都處理干凈,而清虛則向旁邊一位回玄宗長老,要了一粒“斷續(xù)靈膠”。
這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正骨良藥,藥性溫養(yǎng)之下,似李珣這種硬傷,兩三天便能回復(fù)如初。
他這邊弄好了,便想著明璣肩上的傷。
而當他要開口之際,才忽然想到,雖然長幼分明,但畢竟男女有別;
若是在邪宗也就罷了,現(xiàn)在他怎么說也是一個“正派子弟”,這解衣敷藥的事兒,他怎么能辦?
他這才恍然那不夜城弟子“沒分寸”的真義。
明璣看在眼里,唇角一勾,笑吟吟道:“這才看出你平日不用心,若是真到了虛空化嬰的水準,這些皮外傷勢,哪還用涂抹藥物?”
李珣只有苦笑,明著是在為難他,其實也是為他解圍了。
不過,看起來,才一陣子沒有活動,明璣傷勢好像真的合了口。只是衣服上血跡斑斑,看上去還是十分扎眼。
清虛本還在微笑,但當他的目光掃過整個戰(zhàn)場時,笑容已有些發(fā)苦:“古志玄到底是何居心?他又到底是怎么個做法?自從四九重劫過去,通玄界哪還有這種亂戰(zhàn)?”
“給咱們來個下馬威罷了!嘿,一群烏合之眾!”
說話的就是給清虛“斷續(xù)靈膠”的回玄宗長老,玄符真人。
他同在五名未出戰(zhàn)的長老之列,須發(fā)如雪,卻紅光滿面,狀如嬰兒,性情頗為直爽,與清虛交善。
清虛最知他性情,聞只能搖頭。
李珣心中暗笑,他卻明白清虛的意思。
“烏合之眾?若是烏合之眾,又有誰會拿千百年修為,為玉散人賣命?這些散修妖魔,平日里各行其道,自身的恩怨還算不清楚,現(xiàn)在卻個個奮勇爭先,恐怕里面有些利益摻合,才是正理!”
清虛就是不明白,玉散人究竟拿出什么好處來,才能哄得這散沙般的大隊人馬,為他效死力?
這個問題,李珣也不明白!
一邊明璣也若有所思:“玉散人應(yīng)該還有所保留,那些真正的邪修妖人,今日都只出工不出力。還有牛力士、冰妖娘、逆水十妖、三頭蛟怪等,明明都是與會有頭有臉的邪魔,卻至今都沒露面。這種情形,還要斟酌?!?
玄符聽著那些耳熟能詳?shù)拿枺旖浅?動,口中也嘶嘶作響:“不用他們出來,便是只來一個玉散人,這邊局勢就要逆轉(zhuǎn)……”
這老道倒是爽快,一聽不對路,立即改口。
清虛眉頭大皺:“先前還不覺得,但看場中形勢,再算上那些隱而不出的邪魔,對方的實力,應(yīng)當還在我們之上……”
他的話只說了半截,不過那未盡之意,李珣也摸了個**不離十。
“此時正道宗門小半精英集結(jié)于此,實力不可不說強大。然而這個所謂的‘散修盟會’,卻能集結(jié)出比之更強的力量,如此聲勢,恐怕真的不好收場了!”
是啊,原來他們竟還有這般實力!
以前李珣也聽過不少散修中的棘手人物,可都是零零碎碎,從沒有將他們統(tǒng)合到一起來算過,眼下卻是大開眼界。
且不論玉散人是如何將些散修妖魔統(tǒng)合在一處的,單只是這一設(shè)想、這一膽略,便令人心中凜然生畏!
想想與他齊名的其他二散人,或許心計、修為并不遜色,但光這氣魄,便被玉散人壓過。
玉散人,不愧為三散人之首!
只可惜,輪不到李珣再多想,一位不夜城弟子已上前稟報,安置受傷弟子的靜室已布置好,要將這里的傷者盡數(shù)轉(zhuǎn)移到安全地帶。
李珣這個傷者,自然也在這行列之中。
臨行前,李珣目光一轉(zhuǎn),奇道:“咦?四師叔不去嗎?”
明璣微笑揮劍,連鞘長劍打在他腰上:“好沒規(guī)矩,我哪兒受傷了?”
李珣“哈”了一聲,知道這點兒傷勢并不被明璣看在眼里,就不再多,招呼了一聲“諸仙師小心”,便隨手攙起一位重傷號,隨引路的弟子去了。
玄符看著李珣離開,點了點頭,忽地轉(zhuǎn)臉看向已很久沒有語的玉嵐道姑,哈哈笑道:“神算子,你瞧這孩子,給他批個八字如何?”
玉嵐平庸的臉上神情一動,卻是微笑不語。
玄符還想再問,卻被清虛攔著:“你莫為難玉嵐道友,弟子前程,自有他自己把握,問天求卜,終不是上策!”
“清虛道友所,極符合我宗意旨!”
玉嵐點頭一笑:“求卜問卦,終究是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不過,所謂觀人之氣,生死禍福難料,卻能略見其人聲勢消長,這一點,說說倒也無妨!”
此話一出,便是想再進入戰(zhàn)場的明璣也收回腳來,頗感興趣地看去。
不遠處劍光寶芒交映,勁氣亂流撞擊,正打得天昏地暗,這五六人卻自成一個小天地,看起來閑逸得很。
只聽玉嵐道:“非池中物,非蹈矩人?!?
“完了?還真八個字?”玄符翻了個白眼。
“水鏡宗人,你這耍滑頭的本事倒是精通!誰都能看出來,那孩子日后定是前途無量;還有,看他那手段,和當年的‘辣手閃靈兒’,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當然也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俗人……”
玄符看著明璣,哈哈一笑,算是一個道歉,接著又撇嘴道:“神算子,就算是應(yīng)付差事,也不能這樣懶法!”
玉嵐但笑不語。
旁邊天行健宗的蘇曜開口笑道:“玄符道兄好沒道理!玉嵐道友事先已經(jīng)說好,不管生死禍福,只論聲勢消長,這樣說法也沒什么。而且,誰不知水鏡門人,不開口便罷,開口便無虛。
“至少你已經(jīng)知道,那孩子日后必有出息,現(xiàn)在便去打好關(guān)系,也是穩(wěn)賺不賠?。 ?
這蘇曜仙師在天行健宗實在是個異類,他身材圓胖,面目憨厚,一副好好先生模樣,又多健談,好結(jié)交朋友,可謂交友滿天下,和哪個人都能說上兩句。
也只有他用這種口氣說話,才不會招人反感,又順利解圍。
玄符笑罵一聲,他正閑著沒趣,見蘇曜說話,如何不喜?便干脆和蘇曜斗起口來。
說了半晌,他一轉(zhuǎn)眼,正好看到不夜城長老天河,正拿著一個羅盤模樣的東西盯著看,便叫了一聲:“天河老兒,你拿這‘天儀盤’干嘛用?
給古志玄找個風(fēng)水寶地?“
天河瞪了他一眼,瘦長的臉上卻有些緊張:“別出聲!奇了怪了,剛剛明明有反應(yīng)來著,怎么又找不到了?”
他自自語了一會兒,見四面安靜,抬頭看看,見了周圍人的臉色,嘴角不由一抽:“剛剛你們誰有感應(yīng)?”
“???”
“我是說,你們有誰覺得剛剛有人潛過去的?”
四位長老加一名杰出的二代弟子,同時搖頭,而玉嵐道姑剛一搖頭,心中便是一跳。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一閃,然后便突然化成語句,跳出口來:“東南方向有警,強敵!”
天心通達,不假虛飾,脫口而出,這正是水鏡宗令人贊嘆的水鏡天心之術(shù)!
然而這一次,“天心”來得晚了些。
這話剛一出口,東南方向,便響起一聲刺耳的慘嘶!與之同時,一股獰厲兇暴的殺氣,宛如草原上突起的風(fēng)暴,席卷全城。
那濃濁血腥的強壓,亦直抵人心最深處!
“那是受傷弟子休養(yǎng)所在!”
在天河長老的驚呼聲中,六人同時暴起,向那方直直沖去。
“嘖,這是個三皇劍宗的,熟人!”
來到休養(yǎng)的靜室,不夜城幾位精通醫(yī)術(shù)的弟子,已開始忙碌起來。
而李珣這個傷口已得到很好治療的“病號”,便有些無所事事,只有隨處走動,和傷號中幾位新認識的朋友打打招呼。
至于三皇劍宗的“熟人”,與李珣倒是同病相憐,都是傷在臉上。
原本敷藥包扎之后,那張還算英俊的臉孔便有些奇特,再加上已是兩年時光的沖洗,李珣花費了好一番工夫,才認出他是當年挾持洛玉姬時,站在洛玉姬身后的一人。
之所以能記住他,是因為這家伙當時的眼神太過兇惡,與他的臉面對比強烈。
李珣倒有些擔心,以此人當年的眼神態(tài)度,說不定就能把自己給認出來。閑得無聊之下,他就在想:“干脆暗中下手,將這小子滅口罷……”
想到好笑之處,他嘴角一咧,無聲而笑,反正別人也看不到,他樂得這樣放松。
然而,便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臉上││任何人在見到自己視線之中的同類,在剎那間四分五裂、血肉橫飛之時,都會是這么個表情。
不只李珣,其他在這附近的諸宗弟子們,眼神都呆滯了。
直到第二個人體撕裂,鮮活的內(nèi)臟順著噴濺的血流灑出來時,才有人如夢初醒,大叫一聲:“敵襲!”
叫出這一聲的,就成了第三具碎尸!
這驚變突如其來,沒有半點兒先兆,便如同一個巨錘猛砸在眾人頭頂,將他們都砸昏了頭。
李珣也并不例外。
直到第五個人的腦袋被生生擊碎,殘塊打在他眼角處,他才驚醒過來。
他的腦筋反應(yīng)不可謂不快,但就在他剎那間想好要如何逃命時,第六、第七、第八個人,已經(jīng)步人后塵。
然后李珣便感覺到,一雙血紅色的眼神在他臉上一掃,那其中灼人靈魂的殺氣,霎時間將他心中所想,抹成了一片空白。
“叮!”
玉辟邪發(fā)出了久違的尖鳴聲,李珣卻沒有及時恢復(fù)過來。
他在腦中渾噩之際,本能拔劍。
只是全忘記了右肩的傷勢。
劍才拔出一半,肩上、胸口同時傳出劇痛,然后他的身子便騰云駕霧般飛了起來,撞破了身后的墻壁。
余勢不止,再撞上第二堵墻,才滑落下來。
只這一下,他胸口兩排肋骨齊齊折斷,不知有多少根骨頭倒扎進內(nèi)臟中,便是修道之人,生命力堅強,此時也只剩下小半條命了。
而這一劇痛,也終于讓他清醒過來!
“怎么沒一下殺了我?”
難得他還能想這種問題,而此時,隔壁室內(nèi),終于傳出了一聲遲到多時的慘叫聲。
叫聲方起,那堵剛被他穿透的墻壁便整個崩裂,理所當然的,這一棟房屋,也隨之垮掉。
顧不上疼痛,李珣雙手交叉,只來得及護住臉面、胸口,便被掉落的碎石埋了進去。
這一下打得好重,他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全擋在面具內(nèi)壁處,粘糊糊的,實在惡心。
“娘的,要是能躲過那個怪物的辣手,給壓十次也認了!”
李珣腦中閃過那一對血紅色的眸子,心中不寒而栗!
他見過的“紅眼怪物”不少,像妖鳳、血散人,或因體質(zhì)、或因修煉的法訣,眼睛都是紅的。
只是,妖鳳的眼眸中,恨火繚繞,凄厲決絕;血散人眼中則是狠辣兇殘,又深有謀算。與這怪物的眼神,都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
李珣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雙,完全沒有任何雜質(zhì),只存在著殺戮血腥,純粹到不可理喻的眼睛!
毫無疑問,這是真正的,妖魔的眼神!
正想著,他忽然覺得身上石堆劇震,然后便是澎湃的氣浪襲來,石塊亂飛;只一轉(zhuǎn)眼間,他身上的重負便一清而空。
只是,接下的場面,卻比亂石壓身要糟糕得太多了。
他再次看到了那一雙令人心寒的眼睛。
而這一次,李珣心中卻是出奇的平靜。
在外歷練這么多年,他若還不能做到關(guān)鍵時刻的心理調(diào)適,那便真是死有余辜了!
雖然還有恐懼、驚慌,但這些沒必要、也沒有用的情緒,都被他壓在了心底最深處,不能在心湖中泛起絲毫漣漪。
眼下這情形,很像前幾個月被古音偷襲的那次,不過還有一點關(guān)鍵的差別——老子還有還手的力氣啊!
玉辟邪再次發(fā)出震鳴,只是這一次,卻是由李珣催動,發(fā)揮出了它令人稱奇的護主功用。
一圈淡淡的青光碎芒噴發(fā)而出,在虛空中一閃而逝,幾乎在同時,空氣中響起一聲難以形容的低響,然后便是一陣“滋滋”燒灼皮肉的怪音。
最后,就是一聲沉悶的暴響。
在暴響聲突起的剎那,周圍像是刮起了龍卷風(fēng),碎石塵土漫天飛揚,將方圓數(shù)十丈罩了進去。
李珣便像是破紙片般給吹飛了不知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