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回過神,邁下臺階。
兩條石梯,一條靠左,朝下;一條靠右,朝上。
程禧在左,葉柏南在右。
擦身而過的剎那,他驀地駐足。
雨衣帽子極大,只露出唇和下巴。
南山一片滄桑的墨綠深處,她是唯一的粉嬌娥。
他瞇眼。
回憶。
石榴裙,紅妝,散落如瀑布的烏發(fā)
下一秒,“小姐,留步?!?
磁性,成熟。
驚了周京臣的秘書,也驚了葉太太。
“你去過東城歌劇院嗎?”
雨水噼里啪啦澆下,砸得他聲音混混沌沌,程禧正要摘帽子,秘書制止,擋住她,“我們周總工掃墓,新聘的生活助理隨行。”
葉柏南面無表情,“原來是周總工的助理?!?
“不耽誤您了?!泵貢谧o她,匆匆告辭。
周京臣擅自帶她祭拜周家祖輩,周淮康夫婦不知情,七年的祭禮沒帶過她一次,大概率以后也不帶,既然是悄悄上山的,越隱蔽越太平,干脆瞞著葉家人了。
葉柏南側(cè)身,看著她一步步走遠。
仿佛山間的風,云間的霧,捉不住,摸不著。
莫非,認錯了?
竟有五分形似。
他記得眉眼,記得她額頭的美人尖,偏偏,帽子蓋了上半張臉。
程禧感受到熨斗一般滾燙的視線,烙在她脊背。
強悍的侵略與探究。
入肺,入骨。
她情不自禁一抖。
鉆進車廂。
“李秘書,這個男人是誰?”
周家選了葉柏文,在考察階段了,周總工不太高興,十有八九會爆發(fā)矛盾,估計周總工不希望禧兒小姐私下接觸,所以秘書沒提姓名,“是周總工的生意對手。”
程禧不關注商場,沒追問了
周京臣款款迎上,“葉總工,祭拜什么人?”
“姨母?!鄙缴锨餂?,露水濃,葉柏南的襯衫染了一層濕潮,分不清是不是雨,“周總工又是祭拜什么人?”
“祖父母?!?
“中秋祭拜?”葉太太奇怪,周家人的生日,忌日,包括在外界無名無分的周淮泰,周淮繡的情況她了如指掌,“周家二老的忌日不是明天嗎?”
周京臣神色平靜,“明天不方便?!?
葉太太瞟了一眼山下的紅旗l9,再瞟了一眼他,心中有數(shù)了。
越是在金字塔尖上,家族的講究越繁瑣,尤其世代官家,最保守傳統(tǒng)了,有資格出席祭禮的外姓人,只有兒媳,女婿,外孫。可男人們對女人上頭了,上癮了,也會為所欲為,轟轟烈烈瘋狂一段兒。
天潢貴胄的公子哥,陪女人拜祖宗,何其誠懇,預示著上位,有未來;比買個包、買幢房的價值大,是長線,女人吃這一套,關系更膩乎了。
周京臣走了幾米,葉柏南喊住他,“周總工的新助理,似乎年紀很小?!?
他波瀾不驚,“迫不得已錄取的,有背景?!?
葉柏南審視他,不信,“在本市,什么背景的人物能威脅周總工?”
“人情往來,我也逃不掉?!敝芫┏技膊缴宪嚕г谏降?。
“你認識那個姑娘?”葉太太瞧出葉柏南的情緒了。
“不認識?!彼裾J。
“少騙我了,你難得這么專注盯一個女人?!?
葉柏南不由笑,“我盯了嗎?!?
“如果不是周京臣的下屬在,你肯定不放過那姑娘?!比~太太一針見血。
他笑意加深,“您把我說成什么樣了?是似曾相識罷了?!?
中秋假期周淮康夫婦下基層了,走訪敬老院、慰問環(huán)衛(wèi)工,與民同樂。
周淮康從不搞形式主義,不報道,不采訪,一貫是突擊視察,工人的糧油節(jié)禮是自掏腰包,花了十多萬,一年的基本工資倒貼了,幸虧周夫人‘血厚’,否則,扛不起他折騰。
翌日一早,周家的車和王家的車在胡同狹路相逢。
王夫人笑吟吟過去,“周夫人,我登門賠禮致歉了?!?
周夫人不明所以,“王夫人致什么歉?”
“我家莉莉準備去歐洲舉辦個人藝術展,鍍鍍金,申請個碩士學位。您也知道,國外的藝術圈不容易混,莉莉非要在倫敦定居辦展的門檻兒是十一項金獎?!蓖醴蛉藮|拉西扯了半晌,才談正題,“什么西洋樂器啊,英語大賽啊莉莉都拿金獎了,唯獨舞蹈,莉莉回家哭訴,有一個姓程的小姑娘,分數(shù)一直壓著,莉莉拿不了金獎?!?
周夫人漸漸明白了,“我家禧兒?”
“周家的家訓,不允許后代子孫出國。我一琢磨,禧兒小姐用不上金獎啊莉莉用得上,委屈了禧兒小姐?!蓖醴蛉酥笓]司機將禮品拎進院子,又示意王莉莉給周夫人鞠躬,“周公子找了文旅局的莊建銘,下令復審比賽錄像,鬧出風波,有損周家、王家的名譽。”
“京臣出面了?”周夫人詫異。
王夫人也堵心,小事一樁,值得周總工程師插手嘛,可礙于周淮康,王家只能接受。
“王家比賽不公平,當然影響不好,我周家損失什么?”周京臣忽然站在院門,穿著居家服,戴了眼鏡,剛連夜辦完公,整個人戾氣暴躁,攔了司機,“周家不缺名貴禮品,只缺金獎,王夫人請回吧?!?
“京臣!”周夫人呵斥他。
女人們亂七八糟的糾紛,周淮康不參與,沒下車,周夫人自己下車,推開周京臣,邀王夫人和王小姐去客廳。
趁著保姆泡茶招待的工夫,周夫人在墻角拽住他,“一個比賽而已,你怎么摻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