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轉(zhuǎn)身去準備,自然不敢怠慢分毫,親自精挑細選優(yōu)好的茶心和桂花,先用紅棗水浸泡一會兒,浸出香甜不澀的味道,再將那水放在爐火上燒得沸騰滾燙,澆在茶壺內(nèi),味道立刻飄散蔓延開,蓋上壺蓋悶幾分鐘,打開時聞?wù)叱磷?,就好像親臨西湖岸邊一般。
樓下的青石板路上緩慢走來一排戴著寬大墨鏡的黑衣男人,整齊劃一的列隊而站,面無表情。
身后一輛貼著擎華百老匯標志的黃包車也停下,下來一名高大男人,他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沿帽,幾乎遮住了半張臉,手腕上的銀色方表爍爍閃光。
蔣華東將目光收回,握著茶杯笑了一聲,他閉上眼,手指在桌角敲擊著一首歌曲的音律,似乎非常閑適愜意,他默默數(shù)了五個數(shù)字,在數(shù)到五時,腳步聲從二樓緩慢逼近,步子格外沉重發(fā)鈍,他放下茶杯,將眼睛睜開,正好對上裴岸南緊皺不展的眉宇。
“裴堂主?!?
裴岸南按照道上規(guī)矩摘下帽子,向他微微鞠了一躬,“華哥?!?
蔣華東抬起一只手臂止住他的動作,“不必這樣客氣。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并不一樣。論起道上人給的排行,華哥在我之上,規(guī)矩還是要守,你理應(yīng)受我這一禮。”
保鏢拉開椅子,等裴岸南坐下后,便緊靠著樓梯口位置把守,有三三兩兩的結(jié)伴客人要落座,被他們攔住哄下,以不便為借口驅(qū)逐下去,裴岸南從不以臉示人,若不是蔣華東定下的場所,他是絕不會在這樣嘈雜的地方出現(xiàn),所以道上才傳金爺身邊有一個能媲美蔣華東的身手驚人的年輕男子,卻從來都被冠以神秘二字,無人見過他真實面目,永遠都是一身黑色風衣,一頂黑色沿帽,像極了陰狠的地獄修羅。
裴岸南在做堂主前,就很多次聽到金爺提及蔣華東,似乎非常敬佩欣賞他,也大有將他培養(yǎng)成第二個蔣華東的心思,蔣華東于整座龐大的南省都是神話傳說一般的存在,沒有人能想到該用什么去討好他,他沒有一絲軟肋,更不會喜歡什么,他周身都是讓人不敢靠近的鋒芒和冰凌。
如果說得罪了裴岸南是死路一條,而招惹了蔣華東便是生不如死,人們在很多時候,對于后者更加惶恐和敬畏,因為人類的弱點就在于不敢輕易挑戰(zhàn)不可能的事。
折磨的方式有千百種,蔣華東修煉到了極致。
他會用無聲的陰狠將你逼瘋。
這樣冷血的人其實可遇不可求,金爺用盡各種手段,仍舊無法彌補裴岸南遜于蔣華東的一分天資,他手腕足夠狠毒,也足夠聰慧,但比起蔣華東的未卜先知運籌帷幄,還是差了一點火候。
裴岸南也是在很多年前便明白一個道理,人們窮盡一生都在爭搶機遇恨不得爬到最高處,最高的地方有常人不能擁有的精彩。
高處不勝寒,可也非常誘惑人,站得高才能獨秀,才能擺脫那些虛假的碰撞和靠近,保護自己,保護想要保護的人,而不是時刻面對社會的漠然與輕視,非常無助的奔波和乞求。
小二上來一壺鮮熱的西湖龍井,擺放在正中間的檀木盤子上,他非常懂事,一眼都不曾看裴岸南,只是低垂著頭上了茶,立刻退下去。
裴岸南摘掉黑色手套,先給蔣華東斟滿了一杯,又給自己斟滿,他端起來沒有立刻喝,先放在鼻子下方嗅了嗅氣味,頗有幾分陶醉說,“看著其貌不揚的地方,也有這么純粹香濃的好茶,華哥會品,跟在沈老身邊,生活都非常精致,不像我,除了想法設(shè)法得到金爺信任不要自掘墳?zāi)?,根本無暇顧及自己吃什么喝什么?!?
“如果裴堂主在別人眼中如此風光背后都暗藏艱辛,那么在鋪子上收租子在賭場放高利貸過著受人排擠的地頭蛇豈非連混都混不下去?!?
蔣華東將喝剩下的一半茶澆在檀盤內(nèi),看著它氤氳開,“我們時間都很倉促,背后很多雙眼睛盯著,我長話短說,這條路上風云多變,不給自己留退路的都不會長久,我們得到了想要的物質(zhì)和地位,也要利用這些為自己謀個更好的出路,這樣舔著刀口聽人差遣的日子,裴堂主厭倦了嗎?!?
裴岸南本能的抬起眼眸掃了他一下,他分辨不出蔣華東話中真假和深意,他總覺得自己并沒有怎樣和他親近,他貿(mào)然就說出這么推心置腹的話,裴岸南有幾分無法確定。
他不僅是現(xiàn)在才厭倦,從他被金爺推上堂主位置那一天起,他就看透了這條道上的自相殘殺多么瘋狂,幾乎拿人命當螻蟻,為了爬上去號令天下而做著讓人心驚的事,裴岸南明白自己對金爺?shù)睦脙r值,不要說金匱是唯一的血脈又很不爭氣,即使他處處過人,金爺也不會讓自己兒子冒險,裴岸南的利用價值在于他可以為金爺處理道上事物,和諧同行關(guān)系,甚至在關(guān)鍵時刻,當一個替罪羊。
誰會愿意自己被別人時刻拿捏住,裴岸南和云冽私下勾結(jié),就為了握住金爺?shù)牡准殻麩o法在明面上做出什么,他沒有蔣華東的地位,他的本事已經(jīng)到了能夠牽制沈張的地步,與其說沈張利用他,不如說他們互相利用互相遏制,沈張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不管到了什么時候,沈張都會保住他,也為了保住自己,但這樣的危險在于,沈張會警惕蔣華東的叛變之心,防止他踩到自己頭上,一旦沈張發(fā)現(xiàn)一點苗頭,就會不惜代價要了蔣華東的性命。
蔣華東脫離掌控并不難,道上人都清楚,他受到林司令獨女的愛慕,沈張沒有那個本事公然和官場對峙,他在某種局勢上,也是畏懼蔣華東的不怕死,但裴岸南不行,他沒有后臺,他也不愿死。他從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他一直都是一條走狗般的存在,他憑什么要以毀滅的形式去葬送自己的一切,聰明的人應(yīng)該能在任何逆境中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