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了最好看的一件大衣,將自己整理得非常乍眼,丟在哪里都能被第一時刻發(fā)現(xiàn),我希望不管多少人潮人海,他都可以一眼見到我。
顧升對我的打扮非常無奈,“桃粉色在冬天很乍眼,他可以發(fā)現(xiàn)你,他身邊的人也能,你和他死也死在一起,好歹還非常悲壯,我也要去做陪葬的嗎?!?
我非常尷尬和抱歉,我又換了一身白色的,這一次他似乎還算滿意,“深愛對方的人,不管你穿什么,怎么不起眼,也可以感知到。”
我們在兩點五十八分踏上飛往肅城的航班,飛機升上高空,不知用了多久,我沒有像別人那樣戴上眼罩蓋著毛毯安然入睡,來熬過這不到兩個小時的短暫航程,我靠著椅背,顧升在距離我兩排的位置看一份恒宛的收支文件,我收回目光,靜靜凝望小窗外厚重重疊的云層,它們擠壓在一起,模糊而朦朧,我穿過那一束非常渺茫的金色光線,眼前映照出蔣華東那張不管是笑還是嚴肅都讓我著迷和銘記的臉龐,我不知道我到達肅城后會面對怎樣一個他,我該怎樣質問,你為什么不回來,就算死,我們死在一起,帶著無緣來到這復雜黑暗的人世間的孩子,一起相擁離開,可你為什么不來。
在云層氣流內顛簸了一小時四十分鐘,飛機緩緩降落,我們從機艙口走出,空姐非常甜笑朝著我們道別,我站在藍天白云下,顧升拖著一個巨大行李箱,他緊緊牽住我的手,“小心不要走丟,你從沒來過這里,這邊緊挨著南三角,有些地方很亂?!?
我側頭望著他,“你來過肅城嗎?!?
“當然。我和蔣華東十五年前就是在南三角見到彼此第一面,那時候都還非常青澀,你喜歡小虎隊嗎,我們那時候和小虎隊一樣。留著非常有趣的帽子頭,穿著很朝氣蓬勃的白色運動衫,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看一眼就讓人覺得畏懼,眼神和表情總是冷冰冰的。他跟在沈老身邊,我跟在另外一個頭目身邊,都是從港口駛離一批貨物,當時兩邊人動起手來,我們的身手算是所有人中最厲害的一個,這不是能鍛煉出來的,而是天性,有血有肉的硬骨頭天性,不服輸,很倔強。我記住了他,同樣記住了我,我們那時候都想到,將來也許彼此會是對方最大的威脅。沒想到十五年過去,我們青出于藍勝于藍。”
顧升眼睛盯著前方涌動的人海,我從沒看過蔣華東十五年前的照片,那時候他還不到二十一歲,他也很少提起,甚至從沒說過,他身上很多條傷疤似乎都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崢嶸歲月打打殺殺,法律還不是非常完善,他們這批人就在其中的漏洞下和夾縫中求生存,做得非常龐大,十幾年用來積蓄力量打通人脈,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就算有人想動,也要一點點從根部挖除,而蔣華東深諳此道,所以他把根部保護得非常好,沒有人可以輕而易舉撿到他的漏洞,從而一舉鏟除,他和白道上的人似敵似友,并沒有過分親密,但也不曾觸犯彼此無法容忍的利益銜接,所以相安無事依附而存到現(xiàn)在。
但法律是在發(fā)展完善,社會輿論也在變得更加針鋒相對,這一條路上的人注定要緩慢滅亡。
蔣華東聰慧之處在于他懂得掩藏自己,在很多年前,這條路上的人還妄想稱王稱霸一輩子時,就已經頗有遠見的建立了宏揚,以一個成功商人來掩蓋住自己曾經的張狂,深沉穩(wěn)重,尊重道德,將自己表面上的東西完全洗得干干凈凈,裴岸南在明處為他做事,分支了他很多罪惡,分權和集權的不同就在于此,分權可以明哲保身,集權是集萬千矚目和壓力在一身,勢必會登高跌重。
南三角最風光澎湃的那段歲月,見證了蔣華東的意氣風發(fā)張狂睿智,時過境遷,他是為數(shù)不多還屹立不倒的高峰,一個人需要多么冷靜綢繆才能在波濤洶涌無數(shù)次變天的十五年間沒有輸過半分,我非常慶幸而自豪,我愛的男人是這世上最偉大的英雄。
從機場候機大廳內走出,站在非常澄凈的玻璃門前,這座城市到處都是交錯縱橫的長長的街道,灑著今年冬季最明媚柔和的陽光,比上海溫暖很多,空氣都是一片柔軟的潮濕。
我告訴自己,不管面對什么,他那樣愛你,為你寧可付出全部,你就要等他。一生很短,在等待中可以拉長,你該感謝那個讓你等待的人,因為他給予你生命無限期的延長。而我生的力量,只有蔣華東。
機場外緣寬闊的街道旁邊,停著一輛非常騷包的黃色跑車,司機從上面下來,喊了一聲升哥和薛小姐。
我朝他打過招呼,他雙手接過顧升拖著的行李箱,塞進尾部,然后為我們打開車門,我扶著車邊打量了一下,非常無奈說,“你的車怎么這么風騷。男人都喜歡黑色?!?
顧升笑著和我一起進入,司機關住車門,繞到駕駛位上,不知要開向哪里。
顧升說,“人要活得熱烈和精彩,雖然我的身份很特殊,我的生活選擇應該和蔣華東一樣,低調陰沉,謹慎端莊,可我非常羨慕自由的姿態(tài),如果我無法做到真正那樣活著,就只能從身邊的用品上下手,給我一個那樣的假象,比如顏色酷炫的跑車和服裝?!?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說完看了看他頭頂豎起的抹住發(fā)膠的黑亮直發(fā),很好笑的說,“還有殺馬特的造型,和剛子那樣奇葩的手下。”
顧升對著車窗理了理自己儀表,他臉上是非常得意和自信的笑容,我挺奇怪他這么高調張揚怎么在危機四伏的環(huán)境中活到現(xiàn)在。
車開得很穩(wěn),車程也很短,不到二十分鐘停在一棟五星級的賓館門前。
我們下車后,司機將一張房卡遞過來,“升哥,4017房間?!?
我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遞給我,我非常奇怪問,“我的呢。”
司機很驚訝說,“您和升哥不住一起嗎?!?
顧升無奈說,“我們不是那樣關系,你什么時候見過我和女人住一起?”
他拉住我手,“是我沒有和手下人交代清楚。用你身份證再開一間,也很方便?!?
我們走入賓館旋轉門,前臺有兩名商務人員正在排隊,我將身份證遞給顧升,由他幫我登記繳費,忽然賓館大廳門口喧嘩聲四起,十幾名黑衣打手簇擁著一個男子進入,那男子隱藏在包圍之中,前后都是手下,團團圍住,他高大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閃而過,隨即又被人群隱住,我的心忽然漏掉了一個節(jié)拍,我喃喃念了個名字,又更大聲音朝著他背影喊,“華東!”
那人影忽然步子一頓,但僅僅兩三秒鐘,便繼續(xù)朝著電梯位置走去,我一邊大喊他名字一邊飛快的撥弄阻隔的人海,朝著那邊奔跑過去,我從未這樣驚慌欣喜和瘋狂過,就像穿越了千山萬水重巒疊嶂,好不容易將那個人找到,我奔跑過程中帶起非常疾厲的勁風,耳畔是每個被我推搡和踩到的人失聲尖叫與辱罵,我顧不得道歉,只是不錯眼珠盯住那邊的人群,我一把拉住那中間被簇擁的男人,指尖傳來熟悉的溫度,我紅著眼眶呆愣住。
那人沒有轉身,但我知道他就是蔣華東,他的背影我到死都忘不了,他一定不知道,我無數(shù)次躲藏在暗處看著他和林淑培、薛茜妤這樣行走,我那時沒有勇氣過去阻攔,更不敢讓所有人知道他是我的男人,但現(xiàn)在,我是他妻子,我除了沒有握住那份證明,我就是他妻子無異,我怎會認錯我的枕邊人。
我死死扯住他衣角,西裝很滑,是皮質的,頸口帶著一絲貂毛,非常的高貴英武,襯托他格外筆挺,在我握住不松手他也無法前行的僵持中,他隨行的保鏢忽然厲聲問我,“干什么的?”
我看了他一眼,對著蔣華東的背影說,“你身體好了是嗎,你為什么不回去找我?我在上海看到你墓碑,我嚇住了,雖然顧升告訴我,你一定還活著,這是別人為你做的假象,可我還是不放心,我怎么放心?。∥也灰姷侥阄叶及捕ú幌聛?,我寧可你傻了殘了變成植物人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也不要死,因為你可以聽我說說話,我可以吻你一下,但如果你不在了,我怎樣都復制不了第二個你……”
我的語氣帶著哭腔,眼前不由自主便模糊了一大片,蔣華東仍舊沒有回頭,他背對我站得筆挺,保鏢非常不耐煩對我說,“你胡說八道什么?哪兒來的瘋婆子,這是我們臨哥?!?
我一愣,我呆滯的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不想眨眼睛,怕一眨眼又是一場夢,面前的人又不見了。
顧升不斷焦急的呼喊我名字,越來越近,最后他喘著粗氣站在我旁邊,我仍舊沒有反應,他順著我目光看向那個男人,他身子驟然一僵,“你真的在肅城。”
我握住他的衣擺,狠狠揪住朝我的方向拉,那男人一點沒有掙扎,仿佛怕傷到了我,他那么高大魁梧的身軀,輕輕一撞就可以把我撞倒,我更加肯定他一定是,我躥進保鏢群內,直接看他的臉,是蔣華東,他左側臉頰新添了一道不算很長的刀疤,從耳朵前方位置朝著眉尾延伸,大約在四五厘米,雖然有些猙獰,可痕跡很淺,絲毫不影響他的俊朗,保鏢非常氣憤的推搡著我,“我們臨哥是你能碰的?你打聽打聽去,沈老身邊許靖臨在肅城什么地位,拿開你臟手!”
他撕扯我的手腕,疼得我汗都滲出來,可我固執(zhí)的勁頭又上來了,我不肯松手,死活不肯,蔣華東被我們的掙扎和較勁惹得身型晃動了一下,他垂眸看著那保鏢的手,正要抬腿踢開,忽然顧升從那邊打倒了兩個,輕輕握住我肩膀對他們說,“你們大哥吩咐你們對女人動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