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政府更是把每年納稅的關(guān)注全部投放在這里,有時候中間人還會私自往上調(diào)一部分,從中牟利,蔣華東就是在這樣各個領(lǐng)域階層虎視眈眈矚目的扒皮下,披荊斬棘走到了今天,運用他過人的膽識和計謀,一面和白道的周旋,一面與黑幫對峙,才成就了這樣的傳奇。
如果不是裴岸南親眼所見,他根本想不到蔣華東還會在背后如此狼狽,任何人都有軟肋,一旦被暴露在陽光之下,所有人都會捏住,你無法時刻保持戒備以防被敵人擊破,何況這跟軟肋本身對你也在動搖。
早在初見的雨夜,他埋首在薛宛懷中躲避了那伙受雇傭亡命徒的追殺,那個不可一世滴水不漏的蔣華東便在情愛風(fēng)月之中一去不復(fù)返了。
裴岸南一不發(fā)坐在蔣華東身邊,一同沉默望著身下波濤洶涌的海面,新港在民國還不曾建立前就存在于舊上海,歷經(jīng)風(fēng)霜與滄桑整整一個世紀(jì),它將這座城市昔年的陰謀與黑暗、奢靡與放縱,以及如今的繁華和倉促全部盡收眼底,如同看一個世間最繁復(fù)冗長的笑話,是一本古老的書,記載了幾代人的悲歡離合。
依舊是那樣的海浪,那樣的天空,卻不再是昔年的他們。
裴岸南俯身從地上拿起半瓶沒有喝完的酒,他灌了一口,冰涼的液體從舌尖一直滑過喉嚨蔓延到身體里,裴岸南喜歡喝度數(shù)低的,不管喝多少,稍微有點酒量都不會喝醉,他覺得酒不過是一種搪塞,不得不走的渠道,是等待成功的人對功成名就的人阿諛奉承的遮掩品,是歡場中太多女子的辛酸淚,太多男人的丑陋與猙獰,是官場上爾虞我詐的偽面具,是平凡人碌碌無為庸愚的嘲笑警鐘,一杯酒便是一段歲月,逢場作戲最糊涂的是演戲的人,最不屑的是看戲的人,最清醒的卻是指尖那一杯接一杯的酒。
然而蔣華東喜歡喝烈酒,喝最烈的酒,他平時能夠適應(yīng)任何品牌,一旦自己喝,便是辛辣到嗆鼻的酒。
他說這一生始終沒有放任自己失敗過,就像喝酒,他不知道醉的滋味,永遠(yuǎn)都是清醒的。有時候人們累到極致,把酒當(dāng)成解脫的籌碼,可蔣華東無法解脫,終其一生都將冷靜度過。
裴岸南把酒瓶放在兩人之間的凹槽內(nèi),“天快亮了,回去吧華哥?!?
蔣華東目光冷靜凝視遠(yuǎn)方,有一抹很瑰麗的朝霞,緩慢露出一個邊緣在海平面之上,映得那一片海域都倒映出斑斕的顏色。
他眼前浮現(xiàn)薛宛那張臉,她站在廚房內(nèi),細(xì)心做著什么,他雖然并不清楚,可仿佛能聞到那抹香味,程毓璟站在她身后溫柔環(huán)住她的腰,她唇角有笑容,蔣華東捏著拳頭,站在那棟別墅的后院門外,正好對上廚房的窗戶,他透過玻璃拼命想從她臉上找到一絲她不情愿卻無法推開的掙扎,可什么痕跡都不存在,她甘之如飴般接受他的擁抱。
是她演技太好,還是她從沒有愛過自己,所有一切真的只是他逼迫。
還要怎樣,他還要怎樣才能得到她那顆心。
他本想進去把她帶走,再貌合神離感謝程毓璟這樣照顧她,可他忽然察覺自己好像一個入侵者,打破了別人的溫暖和美好。蔣華東將他準(zhǔn)備的禮物扔在垃圾桶內(nèi),轉(zhuǎn)身飚車駛離,他壓抑的那口氣幾乎要破胸而出,他不知道再看下去他會不會沖入把程毓璟砍成爛泥。
她笑得太刺眼,他還想掐死她,活活掐死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大不了玉石俱焚,他可以承受一切,唯獨不能接受她屬于別人。
薛宛是他夢魘,是他魔障,是他敢于天下為敵。
蔣華東將目光緩慢收回,他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裴岸南,“我想了一夜,我們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目的是什么。幼年家貧,一場天災(zāi)把命都奪走,我深知沒有地位沒有權(quán)勢就會被殘忍的現(xiàn)實活活碾死,大海中的蜉蝣被吞噬,誰會為它掉一滴淚。弱肉強食是一種生存法則,輸了的人就是活該,沒有人可憐,贏了的人是王者,都會去巴結(jié)。為什么有人可以在最上面,有人就要在最底下接受疾苦和無助,沒有錢醫(yī)院會給你看病嗎,沒有地位世人會對你畢恭畢敬嗎,沒有權(quán)勢誰會畏懼你討好你。百姓有百姓的活法,可一旦社會世事發(fā)生一點變化,最先遭殃的就是無能無財?shù)娜?。會被?dāng)成一種試驗品,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服務(wù)。多少人為了物質(zhì)想到了死,多少人背負(fù)壓力茍延殘喘,當(dāng)時擺在我眼前的只有一條路,要不碌碌無為過平凡大眾的生活,一個月賺那么點錢,剛夠衣食住行,可一輩子都沒有出息,要不就踩著無數(shù)人的頭站在最高處,管什么正義和殘暴,一味廝殺到底。我在這一條路上行走了二十年,我擁有了我想要的,顛覆了曾打壓我的,所有人都要看我臉色,可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連我最愛的女人都不能光明正大抱在懷里,作為一個男人我成功了,可作為一個愛人,我敗得太慘。”
遠(yuǎn)處初升的半邊紅日散發(fā)出非常柔和的火紅色陽光,灑在蔣華東略帶痛苦和猙獰的臉上,裴岸南心里一緊,當(dāng)一個人成功后,誰會回頭看通往成功那一條來時的路,勢必劣跡斑斑滿腹不堪,金字塔的尖端就那么一小塊,能擠入的人哪個不是睿智勇猛陰險奸詐,手段更是極其殘忍,否則早被算計得尸骨無存,拿什么踩別人。
“華哥,沒有人是完美的,總有他的殘缺,當(dāng)神太難了,何況你窮盡一生都未必能成為神。女人在愛情中很貪婪,她有時候不要物質(zhì),而要你給她全部能給的精神層面,這恰恰是我們這樣男人無法做到的,對于程敏和薛茜妤,你有你的安排,可薛小姐不懂,蔣太太是你的責(zé)任,不管這份責(zé)任來得多么荒唐和陰險,和作為丈夫,你要給她該給的體面,越是高高在上的人,離婚都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失去了林家的庇佑,在白道上我們履步維艱。蔣太太非常愛你,可當(dāng)婚姻破碎,她會因愛生恨,一個女人連面子都不要了,她會瘋狂到什么地步,你全部動機都是為了保護薛小姐,如果你親口對她說,也許她能明白,感情里最怕女人去猜測,而男人不給任何解釋?!?
蔣華東垂著眼眸,他眼底有些泛紅,他忽然將額頭抵在裴岸南肩上,身體開始顫動,沒多時裴岸南便感覺到有溫?zé)岬臇|西落在衣服上,緩慢浸透。
男人太多身不由己,蔣華東怎樣從槍林彈雨活到現(xiàn)在,裴岸南最清楚,薛宛的出現(xiàn)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最初的設(shè)想,只是和林淑培這樣無愛過一生。
只是裴岸南并沒有想到,蔣華東為了實現(xiàn)自己那一句“將心愛女人光明正大抱在懷中”幾乎賠上了性命,他永遠(yuǎn)忘不了他身受重傷挪著艱難步子在蔣華東病房門外的景象,當(dāng)時古樺下樓打水,薛宛在椅子上睡得很不熟,眉頭還蹙著,蔣華東剛剛醒來,他躺在床上望著她頭頂,卻無力抬起手去撫摸,隔了許久他眼角忽然淌下非常渾濁的眼淚,那貪戀到刻骨卻不得不放開的眼神,讓裴岸南忍不住哽咽。